弧上的舞者_梁晓声【完结】(159)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他说着,替她脱了鞋,脱了袜子。月辉之下,水盆之中,女人的双脚显得秀、显得白。他半情愿半不情愿地替她洗着双脚,而她又哧哧低笑了……

  她俯身抚摸他的头、他的肩、他的脖子……

  她说:“你呀,别看你身qiáng力不亏的,还不算是个男人哪!……”

  她将双脚从他手中抽脱了,也不擦gān,就那么湿淋淋地往chuáng上一卷。他觉得像两条鱼从手中一滑逃掉了似的。他一时感到损失了什么刚刚得到的,自己曾非常向往过的,能够受用却还没来得及受用的东西似的。

  他失落地站起来,见她已不知何时脱去了衣衫,胸前仅着一方小兜兜了。他想那小兜兜一定是红色的,要不就该是粉色的。她的胸怀看去是格外厚实而又松软的,那小兜兜充满了气似的膨胀着,使他联想到用一块苫布罩着的新草垛。

  “你还得我求着你呀?……”

  她两手各抓住他一只腕子,一拽,将他拽在自己怀里,顺势抱着他往chuáng上倒下去。于是卓哥感到像被拖入一股不可抗拒的qiáng大的漩涡之中了,感到她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具有吸力似的。他便索性想像她是小琴。这一种想像使他那迷乱的情欲猛烈地高涨起来。他不遗余力地满足着身下的女人求之若渴的需要,同时也不厌其足地饱尝她的给予。一个性爱能力极其充沛的女人,在chuáng上对男人孜孜不倦的要求和经验丰富的给予几乎总是一样多的。而她正是那样的女人。她一直到他jīng疲力竭才罢休……

  他终于从那qiáng大的漩涡之中浮出,仿佛身体里仅剩下了最后一点点活力。他就靠那最后一点点活力,吸起他的短竿儿烟锅来。一想到她并非是自己做梦都巴望着娶作媳妇的女人,他心里又异常悲哀了。他因自己刚才那一番番迷乱的癫狂而懊悔不已,感到羞耻难当,感到太对不起另一个女人了……

  女人往他身上一伏,柔声细语地问:“怎么吸起烟来了?”

  他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仍不说话。

  “你在想一个人是不是?”

  “胡说!”

  “她叫什么名字?”

  “小琴。”

  “看,看,还不承认你在想她呢?”

  “我对谁都不会承认的。我想了不该想的,我就有罪过了。就对不起全紫薇村的人们了……”

  “那你还偏要想她?”

  他生气地将烟锅往chuáng栏上使劲儿磕:“我说了我没想!”

  而此时此刻,在刘家,小琴正受到婆婆的鞭打。她的上身被扒光了,手臂被反缚着。她口中咬着一绺头发,坚忍着。她知道,喊叫是没用的。发生了红磨房前的事,肯定的,全村人都认为她必须受到惩罚。谁还会听到她的喊叫前来制止对她的惩罚呢?一鞭子落下,她浑身一抖。刘家的女人下手那么狠,如同是在替她夭折了的儿子复仇……

  刘家男人进入杂仓房,看着他女人又抽了小琴几鞭子,不动声色地说:“算了,别气坏了你自己。”

  那女人说:“她越不喊,我越气。非听她求饶不可!”

  于是又一鞭子下去……

  小琴浑身又一抖……

  “小贱人,疼不疼?……”

  “……”

  “还敢不敢公开地败坏紫薇村的名声了?”

  “……”

  小琴咬着发,垂着头,身子跪得挺直,纹丝不动,毫无求饶的意思……

  当那女人再次举起鞭子,被她男人一胳膊挡住了。

  他向她使了个只有她才明白的眼色。她哼了一声,将鞭子塞给了她男人。

  她一脚迈出门外,回头对她男人jiāo代:“你接着替我治她!非治得小贱人从今往后服服帖帖的不可!……”

  她见鞭子在她男人双手中弯成了弓形才将另一只脚迈出门去。

  弯成弓形的鞭子,触在小琴后颈上,顺着脊沟缓缓划下,仿佛代替了他的手,在抚摸她那青chūn女性的赤luǒ的脊背……

  他没接替他的女人继续鞭打小琴。他弃了鞭子,替她解开反缚手臂的绳子。而且,将她的衣衫披在了她身上……

  她正狐疑着,他那瘦高的身影,一个幽灵似的,也无声无息地踱出了杂仓房……

  是由于村长又来和那女人偷欢了,小琴身上才少了许多鞭痕。

  那女人一边推磨一边问:“你就真不饿吗?我把饭菜给你热热?……”

  卓哥终于开口道:“不饿。你别磨了行不行?磨得人心烦。”

  他尽量不使自己的话带出沮丧和愠怒。他明白,事情成了这样,她是很无辜的。要怨恨的话,首先应该怨恨村长。村长将他请到家里,陪他喝酒。那是他长到十八岁第一次喝酒。村长关怀备至地告诉他,已经替他物色到了一个适合做他妻子的女人。当然不是如果做了他妻子,肯定将会有rǔ他紫薇村第一良好青年的名声的小琴。他一听不是小琴,就推说自己才十八,其实并不急着成家。而村长说,他卓哥不急,他村长急呀!关心他终身大事的全体紫薇村人急呀!早生儿女早得福嘛!再说,一个适合做他妻子的女人已被收留在紫薇村了。村人们就是为他卓哥才收留那女人的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他卓哥不可以辜负全体紫薇村人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他一句接一句将话儿咬死了,反复只说自己才十八,并不急于成家……

  忽然又来了帮村里的男女,都是善待过他的人,也都是他铭记不忘打算日后一一报答的人。他们和她们一起陪他喝酒,一起帮着村长劝他。七言八语的,都说那女人多么多么贤惠,多么多么勤劳,总之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适合做他的妻子……

  后来他醉了,在一张什么纸上按了手印儿。第二天他才知道,那是村里替他开好的结婚登记介绍信。

  他当然反悔。

  可村长说,已经派人拿着那介绍信,替他领回了结婚证书!

  那些在村长家陪他喝过酒的男人,一个接一个来到红磨房。都劝他生米已煮成熟饭,何必反悔呢?那不等于是拿他们众人的好意耍笑了一番吗?那不等于是拿紫薇村的威信当儿戏吗?而且,村里已向省报社发了信,邀请当年那位大记者前来采访报道他卓哥的婚礼了!哪怕他真觉得是一颗苦果,为了对他恩重如山的紫薇村,他也得皱着眉往下咽啊!……

  思来想去,卓哥意识到,最应该怨恨的还是自己。怨恨别人也罢,怨恨自己也罢,他明白,都已为时太晚了……

  新娘子看出他心烦。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心烦。但她相信,她的好性情,是完全可以慢慢儿化解掉这个已然是她丈夫的小伙儿胸中的失意的。她相信日复一日的生活,终究可以将许多欠情欠理的事,渐渐改变为合情合理的事。

  她停了脚步,笑盈盈地说:“你自打起来就一脸的不高兴,不爱搭理我,好像我昨天晚上使你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我可不只有gān活儿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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