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仍望着窗外,见小琴支撑起身,将肩缩入衣服。扣上衣襟后,拢了拢头发。
一个女孩儿走近她,将她的一只鞋放在她跟前,扭身就跑……
她捡起那只鞋,用目光四下里寻找另一只鞋,却没发现……
她捡着那只鞋,走到碑那儿站定,望着,终于伏在碑上哭起来……
他听到他的新娘子在他背后问:“谁在外边哭?”
他低声说:“是她……”
心里在对她说——姐,姐,卓哥对不起你!可我也是被bī无奈啊!……
“那个前来捣乱的小女子?”
“嗯……”
“你和她有仇怨?”
“没有……”
“那,你们原先一定有段私情的了。”
“也没有……”
“那,她又究竟为什么?”
“她……她打小儿有疯病……”
“我不信。”
“真的。”
“你还在望她?”
“我没望她。”
“可你明明是在望她。”
“是你心里在乱猜疑。”
“你转过身来。”
他缓缓转身,却见她已不知何时揭去了红盖头,拿在手中绞玩着。
他不知所措起来。他拙嘴笨舌地自辩:“我……我是在寻思……该不该出去将门前的场地打扫一下……”
她脸上脂红粉厚,如同戴了彩绘的假面。这使他一时竟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觉得她似乎更像一个立刻就要登台唱戏的旦角儿。不禁地暗想——果然是一场戏多好!……
“在喜日子里是不兴扫地的,更不许新郎扫地。”
他尴尬地微微一笑。
她脸庞看去倒还端正,五官看去倒还匀称。他不禁地又暗暗庆幸——天可怜我卓哥,安排给我的还不算是一个让男人看着心里烦的女人。
她也微微一笑,又说:“人活着若连男婚女嫁这点儿意思都没有,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你……多大了啊?”
“我是和你做夫妻的,又不是和你攀兄妹的,问这gān什么?”
“倒也是。算我不该问……”
他挠挠头,自嘲地嘿嘿笑出了声。那笑声听来当然是有说不出的万种苦涩的。他借着手臂的掩护,又扭头朝窗外望去——小琴的身影已不在了。只有那碑落地生根似的立在那儿。
她说:“你又望她了。我是新娘,她又不是。”
他说:“我没望她。她已经走了。我是在望那碑。”
“那碑有什么好望的?”
“我觉得它——怪邪性似的……”
“我也这么觉得。没见过人家门前有立碑的。”
“是啊,它好像是为了镇住我,才立在那儿的……”
“不许说这种不吉祥的话!”
“今儿不可以扫地,可以挑水吧?我挑水去!……”
他明知缸里水满着,不待她回答,已拔脚迈出新房……
他挑水回来,见她在推空磨。她推得很轻松,那姿态、那步子,很在行。看得出她是个有力气的女人,也是个劳作惯了的女人。
他放下桶问她:“你推空磨gān什么?”
她反问:“缸满着,你又挑两桶水gān什么?”
“穷日子,富水缸啊!”
“我要让你看着知道,你娶了我没什么可委屈的。起码,chuáng上我是你个睡觉的伴儿,地上我是你个gān活儿的好帮手!”
他呆望了她片刻,没好气儿地说:“那就别推空磨,咱俩轮换着把河西张家这半袋豆子磨了吧!”
她听出了他心里窝着股火儿。却不在意,淡淡一笑:“夫唱妇随,就依你。”
于是他们就轮换着磨那半袋豆子……
天终于是黑了。
她斜倚chuáng栏,剪足而坐。双肘搭在chuáng栏上,一只手叠放在另一只手上。
卓哥则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声不响地吸烟。
她望着他的那一种目光,由安详而渐变得火辣辣的了。那是一个无数次领略过chuáng上恣欲、被底癫狂的欢悦与快感,又久违了性爱滋味儿的寡妇女人,对一个自己十分中意的、年轻男儿郎的欣赏和温爱的目光。是的,可以说她是那么欣赏他,那么庆幸已做了他的妻子。她正渴望着被他温爱。也越来越抑制不住地想要立刻奉献给他许许多多旖旎的温爱……
他知道她在久久地注视着自己。这竟使他非常局促,更加不打算看她一眼了。他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这儿的男主人,而是一个贸然投宿的陌生过客,不知面对女主人该jiāo谈些什么似的。
一支红蜡烛,照耀出温馨的光晕。
她喁喁地说:“还有什么事吗?”
他说:“没事了,没事了。”
她软语柔柔地又说:“那,咱们就睡吧!”
他说:“睡,睡……”
“今后,我会做个勤勤快快的,你屋里的人……我保证百依百顺的……保证对你恩恩爱爱的……”
“我信,我信……”
“那,你可也得对我恩恩爱爱的……对我好……”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我希望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但愿的,但愿的……”
“我想洗洗脚……”
“洗吧洗吧!水是有的是的……”
“我今天累极了,懒得动……你不能体恤体恤我吗?”
“这……我替你弄水来……”
他掐灭烟,起身出去了。等他端了半盆水回来,蜡烛灭了。但中秋的月辉是那么皎洁,清幽地洒了满地。
“你怎么把蜡chuī了!”
他一边放那盆水一边问。
“不是我chuī灭的,是你开门带了股风扇灭的……”
他起身从桌上摸到火柴,划着一支,想将蜡烛重新点亮。
不料她也起身走到他身边,一口chuī灭了火柴。
她说:“省点儿蜡吧!反正你能看见我,我能看见你……”
说罢,拉起他一只手,将他带到了chuáng边。
待她又在chuáng边坐下,他轻轻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说:“水兑得不凉不热,你洗脚吧!”
她语调娇嗔地说:“我这两只手,都有破处呢!劳你的驾了……”
被窗纸滤了一遍的月辉,朦胧又幽谧。月辉中的女人的身影,不但清晰,还泛着微蓝似的。她斜倚chuáng栏,亦健亦柔,丰盈而不粗拙。
她发出哧哧的低笑。
卓哥被蛊惑了。他觉得她那身影倒也显得有几分媚态,她的笑声使他心旌摇曳起来…… “应该的,应该的,夫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