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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着他们回到预先选定的休息之地,我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后,穿着睡衣走到阳台上,见七十来岁的教授正绕着草坪跑步。他跑得那么快,步子那么轻盈。
他跑至阳台前,抬头发现了我,举起一只手亲热地和我打招呼。
我对他的亲热大犯疑惑。
当他又跑过来,我搭讪着问:“跑几圈了?”
他停止不前,但却没有驻足,继续原地踏步着说:“没数。跑了一个多小时了,至少有一百圈了吧!不跑难受呀,浑身的劲儿不知往哪儿去用。以我现在的体质,同时对付得了十个性欲旺盛的女人!”
“服那种丸服的?”
“当然喽!老弟,我看你的脸色,似乎有点儿肾亏。从今天起也开始服吧!应该以jīng力充沛的面貌参加晚上的舞会哟!像你现在这种萎靡不振的样子多煞风景!”
“舞会?为什么举行舞会?”
“因为伟大的样板城市计划,已经从夜里零点提前实施了!”
这一句话不是从教授口中说出的,是从我背后传来的。我回转身,见是“来死”。他一套雪白西服,扎紫领结。俨然一位风流倜傥的白马王子。
“提前实施了?为什么没通知我?”
“因为你已经声明过,不再参加我们的伟大计划了。”
“可……可我……”
我想到自己泡了一杯茶还没来得及喝,庆幸而又后怕。
“别那么紧张。这里的一切用水都是安全的。我们是不忍将你也变成一颗丸的。”
我镇定了之后,立刻就想到了小悦。
“混蛋!”
我朝“来死”脸上狠揍一拳,顾不得换下睡衣,拔腿便往楼下跑……
跑到马路上,拖鞋已跑丢了。马路上到处横七竖八地停着车。但皆是出租车或低档私车。我想,它们的不在保护者名单上的主人,肯定都变成了一颗颗丸。
我见一辆“桑塔那”车门开着,赤足飞跑过去——车内果有四颗丸。驾驶座和前座上各一颗,后座上两颗。那是一辆私车。那么四颗丸是一家四口变的呢?还是车的主人和三位朋友或三位同事变的呢?
我哪里还有心思多想!将驾驶座上那颗丸抚落,一屁股坐了下去……
“小悦!小悦!……”
我闯入叮嘱小悦一定要留在那里等我那套房子,几个房间里不见小悦。除了我和她颠鸾倒凤过的那间大卧室,客厅和另外几个房间都收拾得gāngān净净。唯那间大卧室的情形有异——chuáng单束收着,一半垂在地上,显然是被扯拽成那样的。枕头也落在地上。而chuáng头柜上,一只杯子倒在一本翻开的书上。书页被水浸湿了,变皱了,变厚了。却不见一叶茶。而小悦正是喜欢饮白开水的……
那么小悦确曾半躺半卧在此chuáng上看过书无疑了!
可怜的小悦,她是多么地信守于我叮嘱她的话啊!她将所有房间都收拾了一遍,为的是使我归来后看着整齐,心里愉快。然后她就躺在chuáng上,一边看书,一边耐心地期待我的脚步声。再然后,她拿起了杯……
我qiáng忍悲痛,弯下腰低下头仔仔细细遍地寻找,哪儿哪儿都没有一颗丸。
最后,我将chuáng移开了。chuáng底下,绿地毯上,一颗橙huáng的丸终于映入我眼。
“小悦……”
我泣不成声,轻轻捏起那颗丸,泪如雨下。
丸正中,一颗心脏已不跳动,却仍鲜红。
在这一座荒诞的,人人都变得极其虚伪,极其自私,互相之间诡计多端地暗算着并公开地疯狂地仇视着的城市里。只有小悦这个长出了低等级的家兔尾巴的姑娘,身上仍保持着几分人味儿没彻底异化。这也是为什么我只有对她才心怀几分善良的原因。
可她已变成了一颗丸。
我本是可以救她的。救她对于我并非难事。如果我郑重地提出将她列在保护名单,即使史密斯小姐,谅也不至于不肯给我面子。我是打算为她去请求史密斯小姐的,却万万料不到样板城市计划提前了……
与其让她延长别人的寿数滋补别人的生命,莫如让她延长我的寿数滋补我的生命,这也算是变相的以身相许吧!
我回天乏术,别无它法,一闭眼,将“她”放入口吞了下去。丸的表面仿佛裹了一层杏仁巧克力糖衣,味道极佳。
我抹去泪转身离开。心里有点儿嗒然若丧,也有点无所谓。毕竟,只不过是一个仅仅和我做过两次爱的女人变成了丸。史密斯小姐不是说过,这座城市成了样板城市以后,男女人口的比例是1:6么?在今后美女如云的新社会生活中,我想,痛失红颜的遗憾,很快就会被她们的情爱从我心头抹去的吧?
其实我又来到马路上时,心中就不怎么悲痛了。我对自己满意地想,你能这样刚qiáng,不错。很棒。男儿有泪不轻弹么!倒是嘴里那股杏仁巧克力味儿,几咂不去,令我舌馋。我一坐到车里,立刻从前座捏起那颗丸丢入嘴里,也学教授和史密斯小姐,咬破了咽。好滋味儿。真是说不出的好滋味儿!从驾驶座上一反身,索性将后座上的两颗丸也抓起来塞入口中。三丸入腹,顿觉心旷神怡,耳聪目明,jīng力备增!
接着我开车去到了老苗家里。我也想救老苗一家性命。尽管他做了些对不起我的事,但该关照一下的时候,还是得关照嘛。宁人负我,我不负人啊!人总得为自己jiāo下几个朋友哇!
但我白去了。老苗家空无一人。当然不可能全家外出。肯定我迟一步,他们都变成了丸。于是逐个房间找,结果只找到两颗。看那丸的大小,估计是老苗两口子。我也想把他们吃了——肥水莫流外人田啊!但一想到老苗两口子没变成九时不讨人喜欢的模样,已含人嘴里又吐出在一张纸上了。我将那张纸摆在显眼处,用老苗练书法的毛笔,饱沾墨汁,往墙上写了一行醒目大字——丸在此处,两颗!
离开老苗家返回“山姆大叔山庄”的路上我时时停车,收集到了百余颗丸。服下去四颗丸后,我的视力变得像鹰一样。即使一颗丸远在一千米以外的草地上,只要我的目光望过去了,也能立刻就发现到。真是不服不知道,一服真奇妙。当然,我并不需要到处刻意寻找。见了一辆无人的车,或一家小饭馆,只管前去收集就是。少则能收集到一二颗,多则能收集到十几颗。在一辆公共汽车里,我很容易地就收集到了三十几颗。以后不是就要实行“供给制”了么?趁实行之前,我何不为自己多多地占有呢?据我想来,这也是财富之一种啊!我已经完全不同情那许许多多变成了九的“下里巴人”们了。谁叫他们生来是“下里巴人”呢?优胜劣汰么!
在街心公园的喷水池旁,我望见树下铺着一块塑料布,同时清楚地望见其上有两颗丸,彼此离得很近很近。我出于好奇,停车走了过去。至近一看,并非两颗丸,而是比两颗丸大不了多少的两个小人儿——赤身luǒ体如胶似漆地拥抱一起。仿佛两条古怪的虫子相互纠缠。这太有趣儿了!我趴地上,双手撑下巴,饶有兴味儿地看他们。我看出他们都很年轻。那小小的男人儿体格相当健壮,也许没变之前是名运动员。那小小的女人儿身段苗条,脸儿也算得漂亮。我觉得她面熟,猛地想起,她是“美尾舞蹈队”里跳“尾巴独舞”的女演员——在某一夜晚,在某宾馆她包房,她曾讨好取悦地为我一个人表演过。后来,听说她与一名足球运动员jiāo上了朋友。那么,此小小的男人儿想便是了!不知他们为什么只变微小了,却不能变成丸?也许药力因人而异?但教授不是说只要嘴唇沾一点就在劫难逃么?看来那妄自尊大的老头儿也有言过其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