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悦她忽然双手捂面,恨在我怀里嘤嘤哭泣。一边哭一边告诉我,她何偿不打算动一次手术,移植较高级的尾巴呢?身为待嫁之女,她何偿不因自己短小的家兔尾巴而自卑而心生危机之感呢?她也曾攒够了一笔动手术的钱,但偏巧那时她妹妹因自己染尾巴毛过敏导至严重败血症。那笔钱为救她妹妹的病花光了。结果她妹妹还是没有得救一命归yīn……
“所以你就想在‘美尾歌舞厅’门外碰碰运气?”
“嗯……”
“希望遇到位贵人喜欢上你,能替你出一大笔钱动手术?”
“嗯……”
“你去那儿几次了?”
“三个多月以来,天天晚上去……”
“遇到喜欢你的人了么?”
“没有。从没有一个长高级尾巴的男人正眼瞧我……我的家兔尾巴太短小了,大概他们和你刚才一样,都以为我根本就没长尾巴……”
她哭得更悲伤了。
我却从车内镜中,瞥见自己嘴角浮现了一抹笑意。那笑意很自得,也很冷。我便对自己相当困惑起来。因为我天性并非一个专从别人的悲伤之中获得快感的男人啊!因为那一时那一刻,我对偎在我怀里这个漂亮的,却长着等级太低的尾巴的不幸姑娘,是非常乐于备加温爱的啊!一个阶段以来,我深觉自己面对现实的心理是严重分裂的。一方面,我满足于陶醉于我所开创的巨大成就。那成就使一座城市的商业变得空前繁荣。岂止是繁荣,简直是灼热疯狂。像一盘磨,一刻也不停隆隆转动。每转一圈儿,我的个人资产就翻一番。我所利用、同时也利用我的些个人物就喜笑颜开。因为我的成就也同时带给了他们bào发的机遇。而另一方面,我又常因尾巴经济的明显隐患而暗忧而良心受企而替自己的退路惴惴不安。在繁荣的表象下,我的目光能够敏锐地看透,城市的这里和那里,到处涌动着迷惘、不满、甚至绝望和仇恨。毕竟,长有高级尾巴的人,在这座城市里仅占百分之二三而已。我所见到的,接触的,几乎无一不是美尾男士和美尾女士。因为我只出现在他们和她们之间。我只去他们和她们云集的地方。在他们和她们之间,我感到无比安全。感到自己具有坚实的社会基础,和无人可匹敌的号召力拥戴力。而他们和她们的云集一散,我则常常备感孤立和虚弱。觉得到处涌动着的迷惘、不满、绝望和仇恨,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并且清楚,他们和她们,其实也都处在不安全之中。正因为他们和她们也常常感到着我所感到的不安全,所以才虚张声势地频频云集在一起,所以才企图在通霄达旦的享乐中暂时忘忧……
我双手捧起小悦的脸,俯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用柔情蜜意的语调说:“别哭,别哭,小事儿一桩,我保你有一条称心如意的美尾就是了!”
一阵刺耳的磨擦声,车猛地刹住了。
我恼火地喝问司机:“你怎么回事儿?!”
“老板,看来我们遇到麻烦了……”
司机的回答有些惶恐。
但见车前方火光熊熊,一幢十余层的高楼正在燃烧。原本横架楼顶的霓虹灯广告倾斜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管一节节被火舌舔爆,冒一股股青烟,散she一阵阵电火花。霓虹灯广告只剩下了一个完整的字是“乐”。那广告应是五个巨大的字——“天堂俱乐部”。它是我的一处私产。一二三层是尾巴高级商品专卖商场。四五六层是美尾会员之家。七八九层是会员客房,专为已婚美尾男女提供秘密幽会的地方。十层驻扎着一个连的保安。十一层是我的“行宫”。十二层以上其实一直空着……
火光映红夜空。火光照耀下,无数人塞满前边的街。一张张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表现到了夸张的程度。
“老板,我看不像是失火……像是……人为的……”
不必司机多嘴,我也得出了正确的判断——我们是遭遇上bào乱了。只不过我一时还想不明白bào乱的起因是什么……
“你!……你怎么把车往这条街上开?!”
“老板,你每次不都是将女孩子往俱乐部带么?”
偎在我怀里的小悦吓得浑身颤抖。别说是她了,车窗外那一张张脸也令我心里发毛。他们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们还想gān一件或几件比放火烧楼更来劲儿更痛快的事。他们的脸被此冲动所扭曲,凶恶可怕。他们的形形色色的尾巴在他们身后甩来甩去。尾巴上的磷光烁烁刺眼。他们都是些长着低等尾巴劣等尾巴的公众。所以他们也只能买得起磷粉胡乱往尾巴上涂涂。他们也只有能力为各自的尾巴进行最简单也最便宜的消费。在我眼里他们统统是贱民。有时我真想采取同样简单的方式将他们一股脑儿消灭了。不能参与到我推行的尾巴经济的消费,不能以高消费刺激尾巴经济的泡沫膨胀,这样的些个人有什么继续生存的资格和权利?
“倒车!快倒车!离开这条街!”
然而已经晚了。
车后也聚了一街人。仿佛从地里冒出来的。我的“劳斯莱斯”一尺也退不了啦。我们遭到了围困。一只只手中擎举着打火机。一张张面孔贴在车窗上,呲牙裂嘴朝我们做鬼脸。
小悦胆战心惊地问我:“他们会不会烧你这辆车啊?”
我刚要开口,司机替我回答:“只要有一个人产生这念头并且说出来,他们中许多人都会跟着gān的。”
“那,你们这两个大男人倒是快想想办法呀!”
小悦尖声嚷了一句,又哭起来。
司机说:“他们的仇恨是专冲着有高级尾巴的人发泄的。”
“可是我没有高级的尾巴!我长出来的是兔子尾巴!还是家兔的!”
小悦恐惧的嚷声拖着哭腔。
司机又说:“姑娘,你嚷也没用,哭也白哭。谁让你坐在长着高级尾巴的男人的车上呢。”
“是他像抱猫似的把我抱上车来的!你应该亲眼看见了!……”
小悦泣辩一句之后,双拳擂打我胸,一边怨恨地冲着我脸喊叫:“你害我!你害我!你成心害我!”
司机突然猛吼起来:“别他妈撒娇了!死到临头,让我安静点儿行不?……”
司机的话并不夸张——有人将一件毛衣扔在车头上,接着有更多的人开始脱下他们的衣服,绕到车后一会儿,再回到车前时,纷纷将衣服堆在车头上……
我问:“他们想gān什么?”
司机小声说:“他们弄坏了油箱,那些衣服沾满了汽油……”
七八只按着打火机的手擎举在衣堆上方。有的打火机火苗蹿燃半尺余高。只要某一只手一松……
我仿佛闻到了自己的肉体被烧时发出的焦味儿。
我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早已对我仇恨到了何种地步。离开车必死无疑。总之是死。我索性选择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