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_梁晓声【完结】(99)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终于的,“凶尾帮”首领出场了。他的一gān亲信尾随其后。他们显然预先都服了“隐尾灵”,不受尾巴拖累,比帮徒们行动自由多了举止潇洒多了。

  “凶尾帮”徒们万众欢呼,整个广场气氛极端热烈极端沸腾。

  “凶尾帮”首领缓缓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他的亲信们人数对等地侍立于他左右。

  他举起一只手,欢呼声渐止。

  “孩子们,我的生日,其实便是你们的生日。我从你们的欢呼声,感受到了你们因为拥戴我而意识到的巨大幸福!是我对你们的爱心要求我做你们至尊无上的父亲的。你们仅仅因为不幸长了丑的或凶的尾巴,便从此受到着尾巴等级制度的压迫。而我的神圣使命,就是要义无反顾地领导你们,将不公正的尾巴等级制度彻底砸个稀巴烂!将来的天下,必是我们‘凶尾帮’之天下!……”

  扩音器将他嘶哑但无比威严的并且具有无比煽动力的话语,传遍广场每一角落。

  他发表完演说,“来死”往台前一站,高举起杯,对着麦克风大声说:“各位,为我们至尊无上的父亲的健康长寿,gān杯!”

  “gān杯,……”

  “gān杯,……”

  “gān杯!……”

  欢呼声làng又一阵高过一阵。

  “来死”转身走至“凶尾帮”首领面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双手将杯捧送给他,以大孝子般的语调说:“我的至尊无上的父啊,我对您的绝对忠诚此刻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请您畅饮了我亲自用七种名酒为您调制的这杯jī尾酒吧!七种名酒,代表仁义礼志信威勇完美地集于您一身啊!”

  那首领便面露微笑地接过了杯。我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恰在那一时刻,他的目光朝台下一扫,也不经意地望向了我。一望向我,便不再转移目光,将目光牢牢盯住在我脸上了。

  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喉咙,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为之高度紧张,赶紧低下头,声音小而发抖地对教授说:“坏了,也许他认出我了,咱们快逃命吧!你二人不逃,我可要先逃了!”

  教授却抓住了我的腕子:“别动,慌什么!你看他不是正在饮那杯酒么……”

  我壮着胆子抬起头,见那首领朝后仰着头,将杯中酒饮了个一gān二净。

  我的心这才镇定了。

  那首领的头恢复了常态,目光又望向我。他既已饮了酒,我不再感到他可怕了,挑衅地迎视他的目光。

  “有jian细!”

  他将酒杯朝地上猛地一摔,霍然起身,大步腾腾向我们走来。

  刹那间,台上台下,如矛似剑之目光,从四面八方投she在我们三人身上。

  教授也索性站起,扯下假尾,倒拎尾巴尖儿悠晃着说:“不错,我们三人都是jian细,这条丑陋的尾巴是假的!而我本人乃是一位高级尾巴人士!我们到这里来就是要亲眼目睹你们的履灭下场!”

  教授说完,将假尾朝台上甩去。假尾落于那首领脚旁。他此时已走到台边,低头看了假尾一眼,飞起一脚将假尾踢到台下。

  他指着我们吼:“抓住他们!”

  吼声刚落,倏然的,他缩矮下去半截,变得和一个孩子等高了。

  “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茫然四顾,而几乎同时,三万余他的帮徒,包括他那十几名亲信,身体都缩矮下去半截,都变得和孩子等高了。台上只有一人“鹤立jī群”,便是“来死”,仿佛小人国里的巨人。他那十几名亲信面面相觑,接着一齐仰望“来死”。

  “我们变矮了!我们变矮了!”

  他向亲信们张惶失措地大叫。

  一名亲信以重复他的话作为回答:“是的头儿,我们变矮了!……”

  近乎哭腔的语调。

  那首领冲向了“来死”,挥舞着双臂气急败坏地质问:“我们为什么变矮了?我们为什么变矮了?……”

  这时他们又明显地缩矮下去,他挥舞着的双臂所能达到的高度,刚及“来死”的胯部。药力是那么地qiáng大,从他们身体里挥发出来,作用于他们的衣服。他们身上冒过一股股白烟之后,衣服变成了灰烬,无声无息地从他们身上纷纷飘落。他们转瞬间皆是赤身luǒ体的小人儿了。他们的双手也就全都本能地捂向各自的羞处。

  “来死”毕恭毕敬地朝那首领深鞠一躬,故意用一种庄重的话剧台词般的语调说:“伟大的敬爱的父亲啊,这乃因为,你们饮的是一种药酒。你们不但变矮了,一会儿还将变成一颗颗小丸。我和他们……”——他从台上朝我们一指:“是这一场魔术的共同创意者。”

  “叛徒!卑鄙的叛徒!惩罚他!惩罚他!”

  首领蹦着高向亲信们下达了命令。并且率先抱住了“来死”一条腿,企图将“来死”掀倒。但相比之下,他毕竟太小了。“来死”叉腿而立,岿然不动。一副撼山易,撼自己难的架势。

  于是那十几名亲信,也都如一群两足小shòu,凶猛地冲向“来死”。

  “妈的,死到临头了还张狂!”

  “来死”用另一条腿一一将他们踢下台去。他们有的摔在桌子上,有的直接摔在地上。有的顿时摔晕,有的发出哀叫和呻吟……

  同类相悲,悲极变狠,台下众帮徒,在一阵阵怒不可遏的怪叫声中,向我等三人发起了视死如归的进攻。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等三人立刻跃上桌子。此刻他们又缩矮了,矮得只有半尺多高了。矮得已不可能和我们一样毫不费劲地跃上桌子了。于是有的抱着桌腿往上爬,有的恨极发疯,啃桌腿。还有些在叠罗汉。他们虽然途穷路末地变小了,但嗓门依然够大,口中发出的声音竟一点儿也没变小。听着遍地小人儿咬牙切齿地咒骂我们,俯视着赤身luǒ体的他们表演的种种徒劳的把戏,令我们感到惊心动魄,刺激而又开心。一些“罗汉”已叠起在我们三人共同站立着的桌子周围。就在那一时刻,他们又一次命中注定地缩小下去,都变得只有两寸多高了。煞费苦心叠起的“罗汉”,一齐坍塌了。他们终于意识到伤害我们已是根本不可能之事,全都放声大哭。哭得绝望而又悲怆。许多可怜的小人儿开始抱头鼠窜,却又不知究竟窜到哪里去才算是安全之地……

  那首领自然也变得只有两寸多高了。像一只刚脱离子宫的小猴崽子,手脚并用,攀爬在“来死”一条长跑运动员般的腿上。

  “哎哟!敢咬我!”

  “来死”用两根手指捏着他一只脚,将他从裤子上扯拽下来。如同逮壁虎。被他二指悬空捏着的那首领,由两寸多高缩矮至一寸多高了。

  “接住,……”

  “来死”将他抛向我们。

  教授抻着衣襟兜住了他。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落下来的过程中,他缩小到只有半寸那么高了。可怜的,曾经凶恶,残bào,不可一世的首领,挣扎着企图在衣襟上站立起来,却没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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