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1年,从十六七岁到三十六七岁之间的中国女性的夏季身体包装十之六七是这样的——男学生式的短发或jīng心养护的披肩秀发;无领无袖“瘦、露、透”并且领口开得很低的小衫;比内裤多用不了一二尺布的短裤或刚过臀部的短裙;脚上是那种似鞋非鞋似拖鞋非拖鞋的足着物……
也不是一概全都便宜到了三四十元就可以买齐的地步,贵的也有。有愿高消费的就有专为高消费者服务的商家和店家。标价在这一点上更意味着是满足心理需求和为心理需求服务。心理需求当然是更高级的需求,过把瘾的价格从几百元到近千元,相互递增满足的档次。一方是利润满足,另一方是自我身体包装品质的满足。
2001年的7月,确切地说是7月下旬某日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在这一座北方城市,在这一条步行街上,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女人们触目皆是,她们luǒ胳膊luǒ腿的身影,招摇地往来于男人们眼前。十之六七的她们化着妆,染了发,文了眉。如果她们正巧驻足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如果某个男人有兴趣盯住她们中某个的脸细看,那么他可能还会发现她割过眼皮做过眼线垫过鼻正过唇,目光从脸上往下溜,他可能还会看出她的胸挺得似乎有点儿不太一般,于是有根据猜测她可能还隆过胸……
真的触目皆是触目皆是。
中国的男人们实在是很值得钦佩的——二十年前,在中国,男人们和女人们穿着上的差异是很小的。除了样式的区别,色彩享有率几乎是一致的。历史上的普遍规律告诉我们,从二十年前那一种情况到现而今这一种年轻女人们比赛着追求性感的情况,过渡阶段怎么也得半个世纪左右。因为这种过渡的完成往往需要文化的准备时期和文化的引导时期与文化的铺垫时期。然而20世纪80年代以来全世界的时代演进都加速了,中国也不例外。非但不例外,而且是全世界时代演进步伐最快的国家。事实上,年轻女人们追求性感的本能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激情地释放着了。十年后的今天,则完全成为cháo流冲击时代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了。即使她们某一天起一律地胸前只挂两片树叶、腰以下只胡乱地遮几把草,绝大多数中国男人也是不会“友邦惊诧”的。甚至巴不得她们某一天起一律地都那样子。男人们挣的钱越来越多,女人们穿的衣服越来越少或者gān脆觉得穿衣服别扭——这是中国新新人类向往中的新新理想王国的图景。虽然都懒得这么说。
当日晚报上的“女性风采”版,照例刊登着“做女人挺好”的丰rǔ药品广告。一个靓妹的玉照不仅“挺”得挺好,而且简直可以说“挺”得风情百种迷人极了。在这广告的下方,字体比汽水瓶盖小不了多少的一行标题是——“夏季到来,十点娇红”,正文却只有千把字,以诗般赞美的文字,描写女性涂红了的脚趾甲如何构成了夏季都市的风景线,如何定使男人们赏心悦目。在它的左方,一条消息报告人们——一位歌坛小女子不日即将飞抵本市满足追星族们的朝思暮盼进行大规模巡回演唱。她答记者问的一句话乃是——“只要观众‘疯狂’,我更‘疯狂’!”——这句话就做了消息报道的标题,对追星族们起着再明显不过的心理刺激和挑逗意味。在那篇以诗般的文字赞美女性涂红了的脚趾甲的千字文的右边,另一篇千字文的内容是教女人如何运用她们的眼波使男人们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进而注意到自己的性感,或自己身体的性感部分——此千字文的署名怪怪的甜甜的腻腻的,怪得很嗲,甜腻得使男人想入非非也甜腻得那么性感——“小女子”……
2001年,中国不少报纸的版面,越来越被些个新新人类中的新新小女子所侵略所占领所盘踞,她们越来越使某些报纸的某些版面变成仿佛喷洒了太多的雌性荷尔蒙的女性用纸巾。她们作为有文化的中国新新一代文化女性,新就新在她们的文化构成除了女性所细致地咀嚼出的那一点儿性的原汁,再几乎没有什么另外的内容。你很难得出结论是她们靠了自己是记者是编辑的特殊身份借助报纸这个载体释放自己过剩的雌性荷尔蒙,还是报纸靠了她们的津津乐道借助她们的女性对女性的新新发现,甘愿地变成女性用纸巾……
在2001年的夏季,在这一个夜晚,在这一座北方城市的这一条步行街,那些是报社记者是报社编辑的新新小女子们,也是一道颇值得欣赏的风景线。只不过她们并不在步行街上似乎有所寻觅又似乎走哪儿算哪儿地溜溜达达,这站一会儿那站一会儿地东张西望。她们大抵都在步行街两旁的咖啡屋里、酒吧里、冷饮店里、西餐厅里,陪着些演艺圈里半红不紫的男星女星们故作斯文地嘬着吮着呷着。要不所陪就是些董事长啦总经理啦,或某些中青年低职官员如科长啦处长啦主任副主任啦,以及某些高职官员的秘书们……她们自然不是做东的人,也是从未埋单的人。她们喜欢那些地方的那种情调、那种氛围。那种氛围氤氲一片的那种情调,最使人久坐不去的原因其实也没什么奥妙的,只不过依然是男女荷尔蒙气息的相互诱发和jiāo流。打算尽情挥霍它一番的可以在那种氛围那种情调中彼此试探并心照不宣灵犀感染之后,再到别处去gān正事儿。经常挥霍已自觉荷尔蒙日渐亏蚀的,却也可以在那种氛围那种情调中得以再补充再生成再培养,以利再挥霍……高职官员一般不会出现在这些荷尔蒙气息稠黏的地方,他们大抵都明白自己在这些地方经常抛头露面是于自己的仕途不相宜的。他们若打算“放松”一下各有各的隐蔽去处……而那些“小女子”们在这些地方泡着时其实都有自知之明,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也根本不可能是这些地方的主角,往高了想象自己的身份也只不过是社会这座“大观园”里的袭人罢了。所以她们都显得格外地矜持又格外地善解人意。明明自己在被稍带地泡着却在内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其实我何尝不是也在泡别人?她们对她们的眼睛所整天瞄准着的那些演艺圈里的半红不紫的星们所怀的心理是很分裂的。她们比谁们都清楚她们靠了报社所捧护着的对象们原本是些怎样德行的人,但是权衡之下,她们觉得做对方们的附着物的感觉毕竟还是挺不错的。如果被对方们全体都抛弃了,她们眼下赖以生存的饭碗也就砸了。但是她们心的深层对自己靠了报所捧护的对象们有不同程度的嫉妒。甚至,在社会这个“大观园”里,她们那一种嫉妒是最直接最深切的。这又是一般情况之下她们要求自己必须掩藏丝毫也不愿流露的,所以她们其实很不幸在还太年轻的时候就变成了些个城府很深的“小女子”……
红色惊悸 第二章(2)
在2001年,在中国,在这座北方的城市,在7月里的这一个夜晚,城市的其他区域都过早地安静了。那些区域里许多街道两旁的许多私营小饭店,几乎无一例外地灯光通明,也几乎无一例外地空dàng无人。它们真是多啊!在有的街道两旁它们的店面一处挨着一处,它们门前的大红幌子从街首一溜儿排至街尾,幌穗在7月的这一个熏风靡靡的夜晚偶尔微微地拂动,好像证明着也是有生命的东西。招徕顾客的姑娘无jīng打采地伫立门旁,有人经过便立刻qiáng颜一笑,嗒然若失地目送着背影,表情仿佛是被初恋的人儿抛弃了似的,有点儿不知所措的迷惘,也有点儿不明就里的委屈。她们或是店主们招聘的农村女孩儿,或是店主们自家中考或高考落榜的女孩儿,再不就是她们的农村亲戚家的女孩儿。如果她们是前者,她们的心里就会产生很快将被辞退的忧虑。那她们可拿自己怎么办才好呢?农村她们是不愿再回去了。她们中长相还可以的,以后往往就会被这座城市的卖yín现象所吸纳过去。失业的人数在继续增加,卖yín的小女子们也越来越多。这是一个悖论。正所谓“野火烧不尽,chūn风chuī又生”。如果她们是后者,她们的忧虑则反了过来,首先忧虑的是店的存亡。如果店都开不下去了,她们以后的人生还依赖什么呢?她们这么一想,她们就对以后的人生心灰意冷了。而事实正是,十之八九的这些私营的小饭店,早已生意清淡得难以撑持了。2001年,经济大萧条的真相,在这座城市里呈现得特别明显。就一般人家而言,到饭店,哪怕是到这些价格很低的私营小饭店为什么名义花一二百元吃一顿饭,也意味着是一件奢侈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