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理念的风车一经转动,所形成的思想的风就不会自行停止了。她越是命令自己悬崖勒马别再想下去,越是感到继续想下去的可怕,越是无法勒住她的思想的缰绳……
文化大革命是不是一场红卫兵们的jīng神所需要的刺激性的“运动”呢?否则为什么整整一代的青年陷入了空前的亢奋?将社会这辆车子的全部车轮疯狂卸下,当成自己喜欢玩的滚环一样,是不是也能证明红卫兵们红小兵们的jīng神能量无限?是否更意味着是一件刺激的事,而实际上与“三忠于四无限”并没什么内在的关系,革命口号只不过是疯狂的借口罢了呢?……
她不但因自己的思想感到可耻和可怕,而且也感到万分的罪过了。
多么反动的思想啊!
不许再想不许再想不许——她的身子离开了沙发靠背,坐得极为端正,并且紧紧闭上了双眼,为的是使那理念的风车停止转动……
而她这样对自己的头脑确起到了一点点作用。思想的速度渐缓,嗅觉开始变得灵敏了——什么味儿?酒味儿!哪儿来的?……
她仍闭着眼睛,东闻西闻,觉得酒味儿是自身散发的。不很浓,但无疑是酒味儿。抬起一只手臂闻了闻,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往外透着酒味儿。当然,她昨夜饮那点儿酒,并不足以使她如此。只不过她醉意一过,对酒味儿又恢复了特别灵敏的反应罢了。那也不纯粹是酒味儿,恰当地说是包含有微微的酒味儿的汗味儿。房间里没开空调,一身一身的热汗,是被弄回家以后醉睡之中出的……
一名毛主席的红卫兵,一名初中女生身上竟有酒味儿!堕落呀堕落呀,可耻呀可耻呀……
她一跃而起,冲入了洗漱间——对于刷夜的好回忆,刹那间被破坏了……
正在莲花头下冲着冲着,猛听一声呼叫:“小妹!”
是“姐”在呼叫。
“小妹!……小……救我!”
“姐”又呼叫!
她像一只正在戏水的水獭一样快速地蹿出了洗漱间,冲入了“姐”的卧室。她看到的情形使她大吃一惊,也使她一时呆住了——“姐”身上骑压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的一只手将“姐”的双手同时按住在“姐”的头上方,另一只手捂住“姐”的嘴。“姐”的身子在那男人的身子下扭动着,“姐”的两条修长的腿乱踢乱蹬,但一下也不能踢蹬在那男人身上。那男人完全地赤luǒ着,“姐”也是……
他朝她扭头一看,凶恶地吼:“滚出去!”
她浑身一抖,双手本能地捂上了眼睛,并不由自主地往外倒退……
“小妹别离开!救我!”
“姐”趁那男人一分神,终于完整地喊出了两句话……
红卫兵肖冬梅顿时变得勇敢无畏,她垂下双手,睁开眼睛,四下里寻找可以打击那男人的东西……
“姐”的卧室里没有任何可打击人的东西。连只花瓶都没有,连台灯也没有。灯全是镶在墙里的,用不着座儿。
但她还是发现了一件“武器”。一经发现,迅速用以实施愤怒的打击。她将她全身的劲儿都集中在那件“武器”上了。她将它高举起来,斜砍下去,仿佛它是一柄斧。
那男人呻吟一声,从“姐”身上栽倒了。“姐”补一脚,他滚下chuáng去。他脸朝下趴在地上,死了似的……
红卫兵肖冬梅还准备进行第二下打击的手举着“姐”的一只
高跟鞋,僵在空中。她手中的高跟鞋已经无跟了,在击中那男人的后脑的同时,掉在chuáng上了……
“姐”扯起chuáng单将自己下身围起,跳下chuáng,推肖冬梅离开了卧室……
“姐”坐在沙发上猛吸几口烟,抬头看着她说:“穿上件衣服!”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也像“姐”刚才一样赤身luǒ体着,而且浑身上下水淋淋的。
她赶紧抓起搭在椅上的海魂衫裙穿,由于心慌,将裙当成了衫。
“姐”又吸一口烟,比较地镇定了,小声说:“谢谢你。别慌。慌什么?慢慢穿。”
她终于穿好。浑身哆嗦。哭了。
“你哭什么?”
“姐我害怕……他要是死了,我不是成罪犯了吗?”
“别害怕。不管出了多大事儿,由我来顶着。因为你是为了解救我。”
“姐他……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哪儿知道。我倒是认识他。从前和我关系还不错……起初我以为我是在做梦……这王八蛋!从前和我关系不错也不可以对我那样啊!我要是不反抗我成什么了我?!我一反抗……他却凶恶起来了……打死他也活该……”
“姐咱们赶快报案吧!”
“案是必定要报的,但不应该是这会儿。”
“那还等什么呀?”
“我总得冲个澡,穿上衣服吧?”
“姐”说着站起身,除去chuáng单,luǒ着走入洗漱间去了……
“姐”刚洗了没两三分钟,肖冬梅也luǒ着身子又进了洗漱间……
“你怎么又进来了?!”
“我一个人呆在外边怕……”
“你!”
“我一身肥皂沫儿没来得及冲掉……”
“姐”谨慎地将门把手按了一下,反锁上了门。犹豫一下,又将拖布放在近处以防万一……
两个轮着冲洗的当儿,“姐”嘱咐地说:“如果他真死了,我就承认是我打死他的。他要qiángjian我,我合理自卫。而你可千万要一问三不知。你就讲你看见他时,他已然趴在地上了。我报案前,你只负责一件事儿,把我那只鞋擦几遍,而后我要搞上我的指纹……”
“姐”的仁义决定使肖冬梅大受感动。
她也仁义地说:“姐还是由我来承担后果吧!我年龄小,服十年刑后才二十六七岁……”
“姐”同样大受感动,凝视她片刻,忍不住搂抱着她脸上肩上前胸亲了她好几下……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出了洗漱间,各自迅速穿好衣服,一个手握一把切瓜刀,一个手提一只啤酒瓶,轻轻推开卧室门,却见那男人已不见了……
她说:“姐他没死!”
“姐”说:“看来这王八蛋是没死……”
两人放心大胆地进了那卧室,四只眼睛仔细看,发现那男人的短裤搭在灯罩上……
她指着说:“姐那一定是他的!”
“姐”说:“不是他的还能是我的吗?”
“他怎么……把它……搭在灯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