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听你的话,我总觉得你像是被‘他们’收买了。”
肖冬云将“他们”二字说出着重的意味儿。
“你怎么知道?”
分明的,李建国问得挺心虚。
“那么你果然是被‘他们’收买了?”
“别用‘收买’这么难听的词行不行?我和他们那是互利性的合作。”
“‘他们’给你什么实惠?”
肖冬云仍将“他们”二字说出着重的意味儿。
“钱。”
与她相反,李建国的声音变低了。
“钱?”
“对,钱。”
肖冬云眯起眼注视着李建国,一时目光复杂地沉默了。因为要不是李建国口中说出了“钱”字,她简直已忘记了世界上还有钱这种东西。也简直已忘记了,任何人在任何时候,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那都是离不开钱的。三十几年前,当他们四名红卫兵悄悄离开家乡那座小县城那一天,她身上是带着钱的。总共二十三元五角。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钱。是他们四人合在一起的钱。李建国出的那一份最多,十元;她和妹妹各五元;赵卫东三元五角。他家里生活最困难。他是偷偷将家里一只传了三代的铜壶卖了,才凑足三元五角的。二十三元五角,当年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差几角就是一名一级技工一个月的工资了。那些钱被她用别针别在内衣兜里。怕丢,一路宿睡几乎没脱过内衣。“长征”途中也几乎没花过。沿途吃老乡的,喝老乡的,犯不着花,也舍不得花……
她联想到了自己在城里坐出租汽车的遭遇——那名出租汽车司机对她递给他的三元多钱是多么的嗤之以鼻啊!
而一回到“疗养院”这个地方,钱似乎对她又变得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这个地方对他们周到得连牙刷牙膏都提供,完全没有了花钱的必要呀!……
“难道我们会永远在这里贵族似的住下去?”
经李建国这么一问,她顿时重新意识到了钱的重要性。
“难道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指望有谁发给我们每人一大笔钱不成?”
“……”
“现在的中国人是这么说钱的——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
“说得多深刻呀!这话都成了至理明言了!报刊、小品、电影电视剧说来说去的,你就没关注到?”
肖冬云摇头。她复杂的目光中,开始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忧虑了。
“那你对于现在的中国,整天都关注什么了?”
“我……我关注现在的中国人怎么对待爱情……”
“哈!哈!爱情?咱们现在的中国人不谈纯洁的爱情,主张即兴拥有,及时行乐!”
“得啦得啦!”肖冬云心烦意乱地皱眉挥手,打断了李建国的话,然后小声说:“现在我也不想跟你谈爱情。”
李建国愣了愣,以顺应的口吻说:“那随你想谈什么,我就陪你谈什么吧!”
肖冬云难于启齿似的张了几次嘴,才终于问出一句话是:“他们究竟给了你多少钱?”
李建国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地不肯实话实说。
肖冬云表情变得严肃了,又问出一句话是:“好几百吧?”
李建国还是不肯吐露。
“我想,我是有权利知道的。赵卫东他说的没错,那是我们共同的经历。”
李建国就斜眼看起她来。
“你那么怪模怪样地看着我gān什么?我再声明一次,那是我们共同的经历。”
“你从前说到他,可从不连名带姓一并说。你从前说到他,哪一次不是亲亲爱爱地只叫他卫东?”
李建国所答非所问。
“你别想转移话题!”
肖冬云的双眉,由皱着,而竖着而拧着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可你不许嫉妒。我们之间,你要是嫉妒我,那多令人难过呢!”
“快说!”
“其实他们也没给我多少钱。他们花一万元买了我的经历……”
“我们的!”
“对,对,姑且说是我们的……”
“不是姑且,原本是我们共有的!”
“对,对,总之他们出了一万元。再就是,如果能替他多吸引一名网客上他们的网,每人再给我五元钱。现在网站之间争夺网客上网的战争很激烈,他们有点儿不惜投入成本了……”
“别啰唆。那……吸引了多少?……”
“相对于咱们中国的总人口而言,不算多,才吸引了五千多网客……他们的网站前一时期几乎垮了。等于是我救了他们。所以他们挺感激我的。”
“那……你……你已经……名下拥有三万五千多元了?”
肖冬云企图以特别平淡的语调问,可连她自己都听出来了,她的语调尽管平静,可是几乎每一个字都带着——即使不是妒意,也是醋意。
“你不问我,我也打算告诉你和冬梅的……”
“你……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和我们三个不一样了。”
“别这么说,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就是不一样了!你自私自利!”
李建国又愣了愣。那样子,显然是因肖冬云说他“自私自利”而委屈而伤心了。他也眯着眼睛看起肖冬云来。两个人就像一对儿相互怀疑有外遇的夫妻,谁要再抛出一份证据,便会同时翻脸闹
离婚似的。僵持了片刻,李建国首先作出了“谈判解决”的表示。
他放松了脸上的肌肉,以一种特别亲近的口吻笑道:“咱俩这是gān什么呢?冲着我和你妹妹的关系,咱俩之间有什么事儿不可以好好商量呢?”
“你和我妹妹有什么关系?你别扯上我妹妹!”
肖冬云嘴上尽管qiáng硬,毕竟的,有些难为情了。她在心里暗暗谴责自己:肖冬云啊肖冬云,你可真是的啊!你怎么一听说他名下有了三万五千元钱,就如同他偷了你自己的钱似的,要不依不饶似的呢?
李建国又笑道:“我和冬梅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我比你清楚,她也比你清楚。不过咱们这会儿先不谈这个。不就是三万五千元惹你不高兴了吗?那咱们就先谈这三万五千元钱。其实我打算过了。我能一个人独吞吗?能没有冬梅的份儿吗?能没有你的份儿吗?那家网站还承诺,积极与国外联系,如果被美国的什么影视公司买去了版权,那我就又有一大笔美金了。 美金也保证有你和冬梅的份儿呀!咱们活过来了,是一幸事。可难道你没得出结论?现在的中国,明摆着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中国呀!谁穷谁就等于是贱民呀!如果咱们成了现在的中国的贱民,那咱们死而复生还是幸事吗?那还莫如一直冰冻在岷山的深雪下呢?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