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臂jiāo抱胸前的她又说:“不就是你想到西藏去玩儿我没工夫陪你一道去吗?我才占多少股份?到现在不是才占百分之三十吗?按你的想法玩上一个月,是你的损失大还是我的损失大?这个账还用我来教你算吗?不就是你想把中国的名胜之地都旅游个遍而我也没时间奉陪吗?凭什么你认为我有那份儿义务呢?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认为我没有!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事情我还分不过来jīng力和心思呢!……”
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事所带给她的那些烦愁,此刻一股脑儿同时包围住了她——跌惨了的股票、月月须jiāo的购房按揭……它们像只有她自己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的怪形魔影,不但同时包围住了她,而且还都朝她张牙舞爪恐吓她……
她肘部一松,被紧紧夹住着的那只手获得了解放,又举了起来。他误会了,以为她又要指着他。他抓住了她那只手,不使它第二次指向着自己。其实她只不过是想挥舞一下那只手,觉得那样会将那些怪形魔影挥得无影无踪。而他不但抓住了她那只手,还将她向自己怀中轻轻一扯,结果她猝不及防地倾倒在他胸前了。他轻而易举地将她那只手背到了她身后,同时用他的另一条手臂紧紧搂抱在她腰际,将她的另一条手臂箍得动弹不得。
他的脸颊贴向了她的脸颊,她感觉到他刚刚长出的锐利的胡碴扎疼了自己。他的嘴凑着她的耳悄声细语地说:“我什么也不凭,就凭我认为你爱我。”
仿佛他说出的是一句咒语,她顿时变得像是被催眠了,服服帖帖,一动不动,乖乖地任他那么搂抱住。她以为他紧接着会亲吻她。她微微扬起了脸,微微绽开了双唇,预备迎合他的亲吻。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她的双耳也还是本能地高度集中着jīng力,注意地倾听是否有小婉或小俊从什么角落发出的窥视着的动静。当然什么动静也没听到,一片静谧,连刚才隐约的电影音乐也听不到了。
然而他没吻她。他也一动不动。他的下颏抵在她肩上,他的脸颊偎贴着她的脸颊,似乎就那么睡着了。她忽然悟到,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拥抱或被拥抱,有时是同一回事,满足的是同一种心理需要和情愫需要。正如这会儿,表面看起来,是他在拥抱着她,她被拥抱着;而实际上,真正通过拥抱获得到心灵抚慰的,也许更是他吧?要不他怎么会像一个生病了发高烧了的男孩子紧紧搂抱着母亲的胸脯一样连动都不愿动一下呢?……
“放开我!”
她低声下达了一道命令,使劲儿抽出自己的双手,并用双手猛地将他推开了。用力之大,使他接连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他愣愣地呆呆地看着她。
而她的目光望着酒吧的门。旋转门在转,显然有人要进,却又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被困住了进不来。
她撇下他快步走到门前,帮着小心地旋门,片刻将困住的人旋了进来。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郎。
秦岑对人的年龄一向是判断得很准的。可她一时竟看不出女郎的实际年龄了。也许二十二,也许二十三,也许……还不到二十岁吧?总之,若说她是一个女郎,那绝对没说错。因为她浑身散发着女郎才具有的性感的吸引力。而若说她是一个女孩儿,那也绝对没说错。因为她也浑身散发着女孩儿才具有的纯洁无邪的魅力。她头发剪得极短,脸庞消瘦清丽,穿一件紧身的灰呢大衣,使原本苗条的身材看上去尤显纤细。她一进入酒吧,就开始跺踏穿一双布面棉鞋的脚。
秦岑赶紧掏出手绢,弯下腰替她掸鞋面儿上的雪。
她双脚躲着说:“不用,不用呀!”
秦岑直起身,歉意地说:“真对不起!”
她看着秦岑眨了眨眼,那意思是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呀?
秦岑一笑,又说:“是这儿的门不好,卡了您的大衣角。当初就不该安装这种旋转门的,正考虑换了它。快看您的大衣卡坏了没有?”
女郎也一笑,以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说:“一点儿都怪不得门。衣角卡住了只能怪我自己,我应该将大衣扣扣上嘛。”——回头看着门又说:“安装旋转门是对的。开门关门的,冬天不至于进寒风,夏天不至于跑冷气。好端端的门,何必换呢!我这大衣旧了,卡坏了也不会赖上你们索赔的。”
说完,又是一笑。
秦岑道:“难得您这么通情达理。”上下打量了女郎一番,又道:“这件普普通通的大衣您穿着真好看!”
这会儿的秦岑,已完全进入了角色,似乎将和乔祺之间的别扭忘得一gān二净了。
伊人,伊人 /梁晓声
二十六
女郎说:“谢谢。”——环视着酒吧,迟豫地问:“今天晚上你们营业吧?”
秦岑说:“营业啊。不营业的话,我早告诉您了,哪儿敢耽误您的时间呢。”
女郎也上下打量起秦岑来,以表扬的口吻说:“没想到,‘伊人酒吧’有你这么一位吧嫂。叫你吧嫂你不会不高兴吧?”
女郎她将秦岑当成招待员了。
秦岑表情不太自然地一怔,但转瞬便恢复了一团和气,笑道:“行,行,叫什么都行。您是我们‘伊人酒吧’今天晚上的第一位客人,也许还是我们惟一的客人。我代表‘伊人酒吧’欢迎您。小姐请随我来,我替您选一个好位置。”
秦岑将女郎引到大鱼缸对面的桌子,笑问:“您觉得坐这儿好不好?一边饮点儿什么,一边可以观赏鱼。”
女郎坐下后说:“好。你们的鱼缸真漂亮。你这位吧嫂也使人心情愉快,比某些酒吧小姐还善于招待客人。”
秦岑受到接连的夸奖和表扬,反而没了主意。有心将小婉或小俊唤来一个招待那女郎,又恐对方搞清楚她并非什么“吧嫂”而是经理时,不好意思。不呢,那么就得将“吧嫂”的新角色扮演到底。
“小姐,您要点儿什么呢?”
她嘴上这么说时,心中已经决定了索性就充当一回从来也没充当过的“吧嫂”。平常亲自为客人服务过的,这一点并不使她觉得有失身份。何况她对那女郎心生出了一种特别良好的印象。知情达理之人总是会很快就获得别人的好感的。又何况是大年“三十儿”的晚上,女郎是第一位客人。瞄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一点了,肯定不会再有人来了。对第一位也将是最后一位客人,自己亲自招待一下不算热情得过分。也许自己这种热情,还会换来2004年全年的好运气呢!无论对于自己或对于酒吧,好运气总是多多益善啊!
女郎却仰脸望着她说:“我也不知该要点儿什么。我第一次进酒吧。”
秦岑说:“那我建议您来半杯红酒吧,再来一听可乐,兑着饮,口感好极了。”
女郎问:“有这么饮的吗?”
秦岑笑道:“是我们‘伊人酒吧’的倡导,现在全市都流行开了,您听我的没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