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佯装困惑地反问:“我怎么样了啊?”
秦老一脸严肃:“你gān吗总是对他不理不睬的呢?你对他要有一种自觉的平等意识嘛!一个可爱的女人,在平等意识的有无方面,应该做榜样嘛!咱们‘伊人酒吧’是一个人文的地方嘛!你连对客人都笑脸相迎笑脸相送的,为什么单单对乔祺冷若冰霜呢?你究竟看着他哪一点不顺眼呢?”
秦岑故意没好气似的说:“我讨厌他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样!我十八岁就登台演出了,本省的、全国的,文艺圈里的什么人物没见过呀?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到国外去混了几年吗?混得好他会回来吗?您只批评我,怎么不说他?两年来,在咱们‘伊人酒吧’,他主动跟谁说过句什么话呢?他又什么时候对我表示过好感呢?我是老板,gān吗那么卑贱,非反过来和他套近乎呢?……”
秦老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女儿你这么看问题越发的不对了。他不是自命不凡。他的性格就是那样,你何必怪他?我也不是怂恿你和他套近乎,只不过是提醒你一下,对他的态度,大面儿上要摆得过去……”
秦岑打断道:“这几天我的确越看他越不顺眼了,说不定哪天决心一下,让一位姑娘告诉他以后别来了!……”
秦老急了,不仅大摇其头,而且连摆其手,杞人忧天地说:“女儿,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呀!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至少一半常客也是冲着听听他的演奏才来‘伊人酒吧’的吗?为了‘伊人酒吧’的效益考虑,你刚才说的那一种决心下不得的!”
秦岑一笑:“我看也不见得吧?买套高级音响,买十几张原版的中外经典音乐光盘,难道还抵不上他一个人的演奏?……”
秦老更急了,以指点思想误区的口吻说:“错!听音响那是什么感觉?那是什么气氛?有一个够水平的人就在眼面前演奏那又是一种什么感觉?那又是一种什么气氛?人们到酒吧这种地方来,图的不就是感觉别处没有的气氛和情调吗?哪一家酒吧还买不起一套组合音响?放音乐光盘怎么能和一个够水平的人的现场演奏相比呢?我并不想把他的演奏水平qiáng调到多么高的地步,但他的水平起码是可以和专业水平相提并论的吧?……”
那一天,纯粹是由于不太忍心看着是自己“gān爸”的老教授太为自己着急,秦岑才结束了认认真真地作的一场戏,最后表示一定听“gān爸”的话,以后尽量对乔祺亲近些……
2004年除夕的晚上,秦岑怀着高兴的心情买了几样东西,大袋小袋拎着敲开了秦老的家门。
“是秦岑呀,真想不到!快请进,快请进!……”
开门的是秦老的老伴儿,先是出乎意料地一愣,接着目光自上而下瞧向她拎在双手里的袋子,于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虽然,按秦老和秦岑的一层关系来说,自己该是秦岑的gān妈,却由于自己和秦岑的关系毕竟还不太熟,所以亲热的态度之中,仍搀有着一般性的待人接物的客气。
秦岑刚迈进门,秦老已闻声走至门口。
“哎呀女儿,你那么忙!……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呢,真是的,真是的……”
伊人,伊人 /梁晓声
十一
在“伊人酒吧”里,秦老跟秦岑说话时,一向是有点儿居高临下的口吻的,如同省部级领导gān部深入基层,刻意要和普通群众缩短距离打成一片的那种口吻。亲切中有调研的意味儿,和蔼中有关怀的成分。即使谈笑风生,也表现出知识分子长者对晚辈极具吸引力的阅历厚重的气质。但秦岑成为不速之客出现在自己家里,倒反而使他显得不知所措了似的。岂止是不知所措,简直看去还有那么点儿受宠若惊了似的。
“你哎呀什么呢!你倒是先把女儿手里的袋子接一下啊,我看你才真是的!”
他的老伴,已从秦岑手中接过了两只袋子,放在门厅里的小圆桌上,转身见另两只袋子仍拎在秦岑手里,他也不接,瞧着gān搓自己双手,心中不免来气,瞪着眼训他。
秦老这才从不知所措之境得以摆脱,猛醒到了自己该做什么事,该怎么做,立刻从秦岑手里接过那两只袋子,也放在小圆桌上。
落座后,gān爸问:“第一次来,不好找吧?你怎么不先打电话告诉我你要来呢?那我会在校门口接你呀!”
秦岑说挺好找。说问了几个人,看来gān爸在校园内鼎鼎大名,问谁谁知道,谁都乐于详细指点她怎么走。
gān爸说:“在校园里,我人缘还可以。出了校门,在社会人缘怎么样,我自己就不清楚了。”
秦岑说她清楚。说gān爸在社会上口碑也很好。起码“伊人酒吧”的常客们,谈到gān爸时都是流露好感的。说今天是“三十儿”,晚上雪又不下了,酒吧离学校又近,心里想到该亲自来拜个年,也认认门,便忙里偷闲地来了。没什么事儿,只是想来看看gān爸gān妈。坐不了多一会儿的,聊几句就得赶紧走。
秦老问:“都‘三十儿’了,还是那么忙?”
秦岑叹口气道:“晚上照常营业啊。去年‘三十儿’晚上咱们‘伊人’营业来着,想以后年年‘三十儿’定下这个惯例。”
gān妈这时进了屋子,插言道:“来看看,心意到了就行了呗,何必非买那么多东西啊! ”
秦岑笑道:“别看左一袋右一袋的,也没买什么特别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雪太深,路不好走,也打不着‘的’了,有那份心,却做不到了。只不过亲自去到离酒吧最近的小超市,给gān爸买了双皮鞋,一条围巾。给gān妈买了件唐装小棉袄,还买了几盒滋补品。反正等于是提前几小时给gān爸gān妈拜年了,gān爸gān妈的不能白叫着呀!”
一番话,说得秦老和李老师也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闲聊了几句以后,不知谁的话头引起的,gān妈抱怨起gān爸来。说gān爸làng费在电脑上的钱太多了。去年刚更新,今年要换代。上网还要上宽的!一个退休多年的人了,自己个儿在网上建的什么网站呢?那可得每月二三百元的管理费呀!……
秦老皱眉打断道:“这是我的爱好!除了烟酒,我也就只有这么一种爱好了。你以后别总当外人数落我建个人网站的事儿!”
他老伴顶撞道:“秦岑可不是外人!”
他厉声说:“在gān女儿面前也不许!”
秦岑见他们眼看要闹得不愉快起来了,急忙打圆场。
她说:“gān妈,你索性就由着我gān爸得啦。网站的管理费,我每月替我gān爸jiāo了。显示器都那么旧了,也确实该换新的。我替gān爸换。咱们换液晶的,又薄,又不损害视力。过完chūn节让酒吧里的姑娘给送过来!就这么定了。”
秦老望着秦岑,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
李老师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竟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