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伯没有回答,在座的别的人也没有回答。大伯叹一口气说:“今天晚了,回家吃夜饭去吧,明夭我摆给你听。”
“大毛儿,你回来,大毛儿呀,你回来呀……”幺娘在龙水沟又喊起来,那象鬼火一般的灯火,忽明忽灭,从黑暗的山谷里chuī来了凉风,使我打起冷战来。
第二天,我的火伯给我摆了幺娘生儿的故事。不知道是送子娘娘终亍被感功了,或者说不定我临走前去观音庙的祷告也起了一点作用,幺娘在十几年之后又怀了孕,而且生下一个男娃娃。
幺娘的肚子又大起来的消息,三房的三娘知道以后,着实不一安起来。她的如意算盘可能被产。她原本已经量定,么娘已经生了五个女儿,十儿年没有再怀孕,不会再生了,因此她的二儿子过继给么房,正大光明地得幺房的遗产,是肯定无疑的了,这是族规明白规定了的。谁知道么娘偏偏又怀了孕。这一来就有两个可能,如果生下来的是一个男娃娃,三娘得遗产的好梦就破灭了。于是三娘在外面放了谣言,头一个谣言是幺娘根本没有怀孕,也不可能再怀孕了,是幺娘用一个蒸箔贴在肚子上,罩上外衣装假的。接着又放出第二个谣言,说么娘就是怀了孕,也一定是找别的男人接的种,生下来的&—个guī儿子,没有资格得幺房的遗产。理由是这时幺叔已经出门去了。幺娘听了,生气得很,以至跑到三娘家里去,当着三娘把外衣解开,要三娘看个淸楚,到底是真是假。结果三娘只好以骂幺娘不顾羞耻,在人面前脱衣服;丟人现眼来收场。么娘气得和三娘扭打起来。么娘骂三娘没得良心,想得别人的绝产。幺娘申言,如果生的是女娃娃,她要叫么叔在外边把家产dàng尽,也不给三娘留一分一厘遗产:我问大伯:幺娘怀孕的时候,幺叔果真不在家吗,“哪里的事。”大伯说,“都是三房那个喜欢播弄是非的三娘硬给戴的,那个女人,你还不晓得,
这倒是的,我们乡下就有这种多嘴婆,一天吃饱了就喜欢张家长李家短,吊起一个嘴巴胡说,唯恐天下不乱。这个三娘我是见识过的。她爱咒骂我们这些男娃娃,巴不得天下的男娃娃郎死绝了,只留下她生的两个男娃娃得绝产才好。
据大伯说,么叔出去,其实没有乱花多少钱,他是一个老好人,他总相信是他或者幺娘前世作了什么孽,所以不让他有儿子,活该绝后。因此他出门去,不走什么太码头,就;到这个庙那个庙里去烧香,纳根施,乞求神仙显灵,他还看准了一个座落在峨眉山深山里的小庙子,一当幺娘生下来的还是一个女娃娃时,便到这个小庙去出家当和尚,念一辈子的经来赎取自己的罪过,幺叔回来了,么娘快耍临产了,幺叔天天在家里烧香念经,幺娘也跟着念起经来。据大伯告评我,么叔么娘的诚心,硬是感动了菩萨,他们做梦,梦见送子娘娘抱一个男娃娃来了,果然,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来一个儿子。多嘴婆三娘也不得不承认幺娘真的生了一个男娃娃。因为她在事前,害怕幺娘做假,去哪里弄一个男娃娃来顶替,她拿钱买通了接生婆,证明的确是幺娘亲生的,才没有说什么。
大伯说,幺叔亲眼得见幺娘生下来的是一个儿子,高兴得发了昏,满村子里乱跑,大声地叫:“菩萨有灵,我生了儿娃子了!”幺叔还告诉大伯说,儿子生下来的时候,他就是在那屋里,但见得满屋的红光闪现,无疑问是送子娘娘抱着儿子降临了。他当时赶忙跪了叩头。么娘呢,一听到生的是男娃娃,乌上就欢喜得昏死过去了,幸喜得么叔喊酲了她。据说幺娘一一过来,就问:“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她深怕哪个来抱跑了。她把也好的奶娃放在她的chuáng头,一步也不叫抱开。
这一下么娘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她决定不仅在儿子“洗三朝”〔孩子出生的第三天的早晨,要用温水洗一回)和命名的时候,要好好庆祝一番,吃满月酒更是要大办一下,亲戚邻里都要请到。至于么叔过去在这个庙那个庙许的愿,特别是么娘在观音庙送子娘娘面前许的愿耍还,那是自不用说的了。
冼三朝的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取名字却遇到难题,官名要等到上小学发蒙的时候,由老师来取,这倒好说。现在取什么小名,却各有不同看法,幺叔坚持要叫金贵,就是比金子还贵重。这倒合于么叔的看法。但是我家大伯却不主张取这么一个娇贵的名宇,怕孩子的命小担不起,容易被阎王派出的勾‘魂使者无常二爷在巡游人间的时候发现了,随便把他勾走。大伯的意见,不如叫个贱名的好,石头木头这些名字不文雅,大狗小牛又太卑贱,不如叫他为“和尚”的好。因为神鬼对于内它们念经礼拜的和尚,历来比较客气。因此么叔也就让步了。世界上没有比自己的儿子能活出来长大成人,更为紧要的事了。幺娘却不赞成也不反对,她自己给儿子取名“大毛儿”,以便于她还可以“二毛”“三毛”地继续生下去。幺娘在幺叔面前突然身价十倍了,幺叔再也不敢忤她,而且“毛儿”也算是贱名,成活率高,便欣然问意叫“大毛儿”。
满月洒办得更是热闹。亲戚乡邻都来庆贺,惟独三娘没有来,只是派儿子送来了札物,坐罢席回去了。其实幺娘得了儿子,早已不计较过去的闲言恶语了。
幺娘坐月的时候,一直没有抱孩子出来见世面,她生怕儿子chuī了风,伤了身体。只有吃满月洒的时候才抱出房来,让亲戚邻里看了一下,接受礼节性的称赞。可是就这么一下,却叫孩子受了风寒,害了一场小病。可就是这一场小病,就把幺娘和幺叔吓坏了。除开诮医生看病,吃中药外,幺叔还特地到观音庙去向送子娘娘叩汰,答应除开还原来许的愿以外,还新许给菩萨穿金衣的附加条件。孩子总算好了,幺叔也答应了医生的劝告:不要把孩子关在房里,捂在枨子里养,要常常抱出去硒太阳chuī风,呼吸新鲜空气。从此大毛儿就活鲜鲜地长了起来,一岁两岁三岁,越长越乖,么娘虽然再也养不出三毛二毛来,也很满意了,她的“五千金”一个接一个地长到十六’七岁,都嫁了出去,在家里只操这一个男娃娃的心了。
大毛儿虽说越长越乖,却也越长越娇。幺叔幺娘什么都将就他,要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人家说,恐怕只有夭鹅蛋没有吃了。幺娘一天把他背着抱着,不叫下地,要骑在么叔脖子上拉尿,幺叔也高兴,这就是他们的生命和希望嘛。
最奇怪的是这个三四岁的孩子,竟然抽起鸦片烟来。原因是这孩子出麻疹的时候,医生用了药还不见好,医生说是要经过十几二十天自然会好。么娘却着了急,有人建议用鸦片烟治病。在我们那乡下,鸦片烟是苜病皆治的灵药,幺叔平常也抽几口鸦片烟,给孩子嘴里渡烟子,也不很麻烦。果然这孩子的病好了。
但是可怪,这孩子的病好了,却还哭闹着要给他渡烟,意然成了癥。不给他渡烟,就又哭又闸。幺娘也将就了他。幺叔听到别人
背地说闲诺。有的人说;“这么小点儿就抽烟,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一个鸦片烟鬼,不会有出息。”也有的人说坏话:“看来是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