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规矩大家一定要在这里歇凉抽烟和摆谈,直到天黑,家里女人已经派孩子来叫“大人”回家吃夜饭来了,大家才慢慢散去。这样的淳朴生活过他几夫,的确可以把我们从城市带去的俗气和恶气,冼涤gān净。我呢,你到底要摆多久才进入正文?我们不是来听你描写世外桃源的生活的,我们要听的楚龙门阵,野狐禅公,我们要龙门阵1”三家村夫几乎难以忍耐地打断了野狐禅师的野狐禅。
“稍安勿矂,稍安勿躁:”野狐禅师并不生气地安抚大家,“。”面真的是正文了。”于是他继续摆下去。
我回到我的老家,当天傍晚,就到土地庙去享受请福。大家对于我的0家,自然是表示欢迎,因为他们说他们在乡下孤陋募闻,很想听我摆些城里边的龙门阵。摆龙门阵是我的一种享受,我欣然同意,随便拈几件趣闻轶事,加油加醋,便摆得叫他们眉开眼笑,认力我这个乡下人进了城,果然也沾了城里人的不少聪明,在乡下简直可以算做圣人了。
我正摆得得意,天已经黑尽,那些大娃细囡来说他们的“大人”0家吃夜饭来了。我也准备收场,忽然从衬外的龙水沟方向传来几声特别的叫声:
“大毛儿,回来呀,大毛儿,回来呀,”这声咅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叫得那么凄惨,叫人听了毛骨悚然。特別是我一想到这声音是从龙水沟的乱葬坟场里传来的,更是感到恐怖。从小我就知道那里是鬼魂出没的地方,有很多可怕的传说,夭还没有黑,从那山谷里传来呼呼的山风,鬼气森森,连向那个方向望一眼都感到恐怖,谁还敢在这天黑尽的时候,到那里去游dàng,并且大声叫喊呢?
“大毛几,回来,大毛儿,回来呀……”又传来凄惨的叫声。忽然有一个微弱的火光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再亮了一下,就象鬼火在亮。这更增加了恐怖感。
可是我望了一下周围的几个人,似乎没有一点恐怖的感觉,只是洱默不语。我问:
“这是什么声苷?是哪个在叫,千什么?”我家的亲房大伯叹了一口气说。”这又是她在喊魂哟:“哪个她?”我问。
大伯说彳你不哓得大朝门哮子里的那个么娘?这就是她。”哦,幺娘1我出门几十年了,别的许多人,哪怕论起来多亲的,大半都记不起来了。惟独这位幺娘,我却没有忘记。一提起她,马上勾起我的童年生活。多么有趣,多么有色彩的童年生活6
我至今记得这位幺娘嫁给大朝门幺叔家的情景,那些坐花轿来,拜堂,入dòng房,揭盖头,吃jiāo杯酒的事,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最叫我难以忘记的是,我和几个小伙伴,跟着大家涌进dòng房。当幺叔揭去这位幺娘的红盖头的时候,看到一个年岁才不过十六七岁长得特别标致的姑娘,羞羞答答地埋着头,却又偶尔歪着头用跟睹觑看幺叔和我们这些娃儿,认识她的新世界。我看她好年轻呀,最多有我家姐姐那么大。在吃jiāo杯酒的时侯,她就是不肯照我们乡下的规矩,把手竭起酒杯,娈进幺叔的手臂里去,和么叔两个对着吃酒。然而这个礼节是表示夫妻恩爱白头到老的重要礼节,万不能省的。于是大家笑着闹着,把他们俩挤到一起,纠正他们的姿势,到底喝了jiāo杯酒。可是这位小幺娘不会喝酒,不能一饮而尽,还剩了小半杯酒。这时,我家的大伯娘抓住我,推到幺娘怀里去,对我说:
“二娃子,”请不要笑,我们乡下的娃儿就是这么个叫法,“你替幺娘把这杯酒喝了,么娘明年就生下你这么一个胖娃儿。”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小半杯酒巳经倒进我的嘴巴里去了0那酒实在不好喝,从嘴一直辣到心口。但是我是男子汉,在这种场合不能哭,甚至还笑起来。这就给婚礼带来极大的喜庆,预示着这位小幺娘明年就会生下一个胖男娃娃了。
大家都笑了,连新幺娘也笑了。她甚至把我紧紧搂在她的一怀里。毫无疑问,她也正盼望宥明年头一胎就生一个男娃儿。这不仅对一个女人,就是对于么叔一家,也是至关紧要的事。
从此以后,幺娘对我特别好,我常常到幺娘家去玩。幺娘毎一次都要把我搂进她的怀里去,对我左看右看,亲热得很。如果没有糖果子给我,就给我泡一碗炒米茶,放一块片搪。我那个时1候并不晓得,我时常到幺娘家里去,对gān她生男娃儿,将要起促进作用。只觉得么娘长得漂亮,性情慈和,糖和炒米茶也实在好吃罢了。
佤是使我引为遗憾的是,我常在幺娘家串门,并没有诱发幺娘生下男娃娃来。甚至于有人亊后证明,正是因为我常常在幺娘家里出现,使送子娘娘一这是一位抱着娃娃立在现音庙镝殿上的长得很漂亮的女人,我们常常去那里看到她,许多年轻少妇在向她磕头。据说我们这些娃娃,都是由她分配好了,抱到我们家里来送给我们的妈妈的一误会了,以为幺娘已经有男娃娃了,所以只给么娘送女娃娃。这样说来,我好吃么娘家的糖和炒米茶,倒是罪过了,给么娘带来那么大的害处。
总之,幺娘第二年只生了一个女娃娃。再过‘年多,我虽然已经被禁止到幺娘家里去玩了~:说实在的,幺娘还是一直喜欢我,疼我的一一幺娘生第二胎,还是一个女娃娃。这个送子娘娘未免也太不做调查了,一个劲地给么娘送女娃娃来,一连生了五个女娃娃,就是大家说的“家有五千金”了……”
幺娘到了“家有五千金”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半老徐娘,那年轻少女的风韵,连一点痕迹也没有了。这也难怪她,不仅生五个女娃娃把她的身体拖垮了,而最重辜的没有给幺叔家生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娃娃,她的身价一落千丈。丈夫的伤心,邻居的冷落,特别是三房的那位二娘,甴于坐了两个儿子,使有权利在天井边对着幺叔家门口恶言恶语地奚落幺娘,使幺娘再也抬不起头来。她怎么能不很快老下去?幺叔家算是薄有田产,由于没有儿子继承,按族规迟早要落进么权和么娘都极不愿意的三娘家的小儿子手里去。这就叫幺娘感到对幺叔好似犯了猕夭大罪,’怎么好过?幺叔算是一个好男人,虽然恼火,却并不恶骂,也不痛打幺娘,这却引来幺娘更大的难受。她就对我说过4她希望幺叔痛打她,把她杀死,她才舒服。幺叔却只叫么娘吃素,念佛,赎取前世的冤孽,并且要她行善,把小钱散给叫花子或孤老女人,这样叫皇天开眼,命令送子娘娘送一个衷娃娃来。但是幺叔和幺娘都觉得他们的yīn功还没有积够,怕再生下来的还是女娃娃,所以过了十几年,一直不敢再生娃娃。
我也多么盼望者么娘不生就罢,一生就生下一个男娃娃来吻。我也痛恨三房那位yīn施倒阳,一天总算计着要得幺房绝产的三娘。我离开家乡以前,还陪么娘到观音讲去出送子娘娘烧香。我暗暗地作了祷告5并且想质问送子娘娘,为什么不把我留着,送给好心的幺娘,却提前把我送给已经有了两个哥哥的爸爸,妈妈呢?
我离开家门,再也没有回去过,以后的情况不知道,现在幺娘怎么落到了这样一个境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