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一点就开始减少了,第二层叫含蓄。什么是含蓄呢?唐诗宋词最为典型。你需要去慢慢的体会它这个美,不是直接的,你需要慢慢的体会。比如李白的诗叫"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说得很简单,咱俩一分手,我就坐着船就走。听着没什么美,但他从诗歌的角度上讲它是一个著名的流水队,对仗,但是它上一句跟下一句是接着的。这是流水对,接着的,但是他含蓄。这是审美的第二个层次。
第三个层次人就更少一点了,叫矫情。当代艺术都限于这个状态,比如你看不懂,比如典型的毕加索的画,你说他画的这叫什么,我怎么都看不懂,连英国女王都说我实在看不出来他这个画的人脸冲哪边。他就矫情。这就是审美的第三个层次。
金字塔塔尖的层次是病态。病态的审美很有意思,当审美走到金字塔塔尖的时候只要你进入了病态这个层次,在中国呈倒金字塔突然释放,就变成所有普及的事了。病态的审美首推缠足。我们今天说这脚多难看啊,怎么把脚缠成那样了。可是清代以前的人以缠足为美。每个人都说你看这孩子,脚缠得多漂亮,那么一点!李渔写过书怎么欣赏这个脚丫子,这个缠足。
病态的审美还有金鱼。金鱼是畸形的鱼,没人告诉过你金鱼,你第一次看见金鱼的时候,你肯定说这鱼多难看啊,它是一个病态的鱼。把鱼的所有畸形的地方全部夸大。太湖石,瘦皱露透,比如哈巴狗,哈巴狗是中国的宫廷犬,是一个不健康的犬,你看它眼距很大,有先天愚型的特征,牙齿稀疏,宫廷犬是靠近亲结婚造成的,都是病态的。过去文人欣赏梅花,gān枝梅,盆景,是病态的,不是常态的。gān枝梅,文人欣赏梅花最高境界叫"病梅",这花有点病,半开不开,喜欢这个状态。所有的东西审美达到了金字塔的最高一个等级的时候,它就突然释放了,这就是中国审美的四个层次,大致是这样。
明式家具的原则是简约。明式家具在某一个程度上它是在审美最不接受的一个层次上,在介乎于含蓄到矫情之间,但它这个东西,就是明式家具本身也不是非常大众化的商品,在明代。我们今天依然不是非常大众化的商品,很多人喜欢,很多人愿意了解,但博物馆去看是可以的。真家里使用,大量的人不再使用,连我自己都不再使用。我们就是搁那儿看,欣赏。使用的人毕竟是少数。
【明清家具对比】
清代家具跟明代家具有很多不同。首先清代家具很明确的就是它的产地,清代的经济比明代,尤其康乾盛世的时候明显的是发达了。所以重要的家具产地有广州和苏州两地。广州就叫广做,苏州就叫苏做。广州做的,苏州做的。给宫廷做的叫"贡做",上贡的,北京做的就叫京做。就是以地域来命名。每个地区的东西都有它的特点,比如广做的家具。广做家具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不惜料,为什么呢?它是口岸。木材他先得到,他的人工贵,料相对便宜,那么我在材料上我就不吝惜,到了苏州以后,经过内地的运输,材料贵了,我人工相对便宜,所以他就不惜工。以工来弥补缺失料的缺陷。比如椅子,大量编藤屉的椅子都是苏做的,广东的就直接搁一板。因为他不缺料。苏州工匠过去gān完活,地上根本没有木头,除了木屑就没有木头,所有的木头都要用上,非常讲究。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看到:明代重结构少装饰,它的装饰都是起画龙点睛的作用。清代是重装饰轻结构,在结构上就没有明代那么讲究,它讲究整体的一个华丽。明代它注重细微的变化,非常细小,比如一个线条非常细,你不是很深的了解这家具,你有时候都看不到。它有点像京剧甩个水袖,飞个眼神,它是那个感觉,很细致,清代不是这样,清代讲究是第一冲击力,就是一上场就跟好莱坞片子,先把你弄热闹起来,让你一下就吸引进去,就是它整体的感觉。它是两个时代不一样。
我们对于一般人的判断,如果想分别它是明还是清,就从大感觉上一找就找到了,不需要很细致的去掰饬它。
【今人的追求】
从收藏角度上讲呢,我们过去远离这种文化,从60年代一直到80年代,我从小学一直到成年,都是远离这种文化的。我结婚的那会儿流行的是什么呢?买电镀的折叠椅。我记得很清楚,36块钱一只,谁结婚得买2只,72块钱,当时72块钱可以买一堂红木家具,没人买,我们喜欢新的,我们不喜欢旧的。我们的民族心理结婚一定要买新家具,旧的不能用。那时候我姥姥说我有一对紫檀椅子送给你,那不要,那不值钱,我得买两个电镀的。今天说起来是笑话,当时就是这么回事。当时反映了我们以后非常匮乏的jīng神追求。匮乏,不懂文化,就把家具看成家具,不知道家具是一种文化,不知道这上面能带给你什么,不知道。
我有一个紫檀桌子,买的非常的曲折。我第一次看见那桌子的时候我是买不起,不可能买下。人家开的价格是我望尘莫及的。我就劝一个朋友买,我说你一定要买,这桌子非常重要。它整个桌子面是用非常小的紫檀和瘿木拼接起来的,整块是一个"万字锦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桌子的来历。
雍正年间的时候,雍正在圆明园盖了一个房子叫万字房,万字房里当时要配备家具,连那个匾叫"万方安和"都是雍正亲题的,后来乾隆皇帝每到夏天的时候都到那儿避暑。乾隆皇帝当时就说这个地方冬天暖,夏天凉,说我爹活着的时候就特爱在这儿待着。那里有一件家具,就是这个桌子,万方安和。这个桌子在晚清的时候流出,圆明园后来散了以后就流出来了。然后慈禧就赏给了那侗,那家花园,那家花园的记载也非常明确,那家花园当时记载他们家,就是现在和平宾馆那个位置,那过去是那家花园,在他们家可以放风筝,可见他们家院子有多大!为了盖和平宾馆把那家花园给拆了。中国人愿意拆了盖新的,那么那家花园拆的时候这个桌子就从那家花园再度流向社会,流到我一个认识的朋友家里。他就给卖掉了。
那么当时雍正的时候,他做这个桌子的时候他跟底下人说过,就是根据这个万字房,根据"万方安和"这个特点做这个家具。所以工匠们就设计出来一种叫"万字锦地",整个铺满万字,非常漂亮,这种桌子除了故宫有,在故宫以为我从来没见过,那就是他jīng神上的一个追求。他不仅仅说你给我做张桌子,要跟这个地域,跟我这个文化吻合的一张桌子。那么我们现在对家具的追求很大程度上不是文化,是对财产,对钱的一个追求。
比如还有一个例子,我认识一个人,我原来不认得他,他找我来,他说马先生,我想买一个特贵的家具,我就当时很纳闷,我说你买一个贵家具gān吗啊,你得告诉我。他说不gān吗,只要贵就行,摆家里。然后我就说你总得有个原因,他说我跟你讲吧,原因就是这么个原因,说我原来穷,炸油饼的,没钱,我在家有一天坐着,我就想我们家什么东西最值钱,想半天,是那黑白的九寸的电视,值300块钱,全家最贵的财产就是这电视,说我现在发了,有钱了,有一天我坐家里,躺在沙发上,忽然又想起这问题来了,说我们家什么东西最值钱,说想了半天,还是他们那电视,变成了液晶的大电视,好几万块钱。他觉得我的财产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的地位也有所提高,但家里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只有量的变化,他说我一定要买个东西压住它。然后我就建议他买了一张紫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