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阖闾一个好字儿出口,夫差已经抽出了青铜之剑。宝剑出匣,哗然如蛟龙出水。少年夫差年轻气盛,骨骼宽大而灵活,加上鹿肉和美酒壮了阳气,出手便连抛几个美妙诡奇的弧线,晃花了人眼。夫差今日舞剑分外卖力,一是有至尊至上的父王观赏来日建功立业的后人手段;二是让他至痴至迷的眉妃瞧瞧他男儿的力的舞蹈;三呢,亦是顺便舞给那个不合时宜的孙武点儿颜色看看。孙武碰巧耳闻目睹了他和眉妃的幽会,在他心里结了一个疙瘩,刀光剑影警告孙武不可多嘴,必须小心些。那柄青铜之剑,在夫差手中有了灵性,十分地蛮野,时而如雷电发着震怒,疾走于浓云之上;时而如狂飚bào雨施着yín威,呼啸在阡陌之间;时而如毒蛇吐信子一般,咄咄bī人;时而又如cháo水撞击在山崖之上,砰然间溅起九道白波,令人觉得杀气腾腾,不寒而栗。渐渐地,几乎不见了舞剑的人,只见剑器的寒光翻飞缭绕,缭绕着,却是越来越bī近了孙武。
伍子胥不知夫差是何用意,陡然间大惊,站了起来,抵挡不测。
孙武按住了伍子胥的手,神态平和。
夫差突然收了剑。
立在孙武面前。
众人一片喝彩之声。
阖闾兴高采烈,连叫:“王儿好剑法!”
眉妃满脸桃花,像吃醉了酒,更像是她自己刚刚舞了一番剑器。
夫差愈发得意了,对孙武拱一拱手,道:“夫差胡乱舞了一回,还请孙先生多多指教。”
孙武:“王子剑术超群,勇武非常。”
夫差说:“早闻伍大夫推举孙先生擅长武经兵器,今日又欣逢大王高兴,夫差一人舞剑很难提起兴致,请孙先生来一同对舞如何?”
眉妃先脱口而出:“妙极了!”
阖闾微笑,以示鼓励。
伍子胥忙拦阻:“不可,不可。”
孙武不露声色:“孙武斗胆,怎敢和王子对舞?”
伍子胥几乎被夫差的这一动作惊呆了:孙武假如不答应与夫差对舞兵器,恐怕会落得个胆小如鼠的坏名声,很难再谈上大王重用;倘若贸然与夫差对舞,伤了王子夫差,那就是冒犯了天颜,顷刻间大祸临头,反过来说,如果孙武被夫差伤了,背上耻rǔ,也就再也别提什么举荐了,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孙武的心里也明白,夫差在他刚刚出山就给他撂了一道难题,对于夫差的“邀请”,他答应了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胜了不是,败了也不是。这huáng毛未褪,rǔ臭未gān的孺子是如此骄横,分明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要在他的心上试剑。这一刹那,他处在两难的地位,忽然间把眼光扯远了,看到了宫闱深似海,深不可测,仕途是十分地艰难。他的兵法十三篇已经写毕,仅仅阐释了治国治军之策,可是如若他日在大王左右,这生存之策,还需要一番好功夫。
夫差越见孙武推辞,越要把孙武挤到墙角:“孙先生看不起我王子夫差?”
“孙武不敢。”
夫差:“那么,就是孙先生要扫父王的兴致?”
“王子何出此言?”
“噢,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便是孙先生胆怯了!”
噗哧,二妃笑了。
孙武本来就白的脸,变得青白,他几乎被激怒了,可是压抑着,声调依旧平缓:
“孙武与王子素昧平生,仅仅在此田舍之下才得以一睹王子英姿,十分地佩服。”
这话是暗示夫差,他孙武绝不会乱讲那些乱伦之事的。
夫差:“请先生说下去。”
孙武:“王子可曾听说过这样一句俗话:士可杀,不可rǔ?”
“嗯,怎么样?”
阖闾说:“算了算了。”
伍子胥说:“孙先生,王子和你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孙武激动得站了起来,谁也拦不住的。他说:“大王,承蒙王子盛情邀我试剑。可是,孙武今日初次拜谒大王,如若与王子对舞,剑器无珠,伤了孙武,伤一菜农而已;伤了王子,孙武吃罪不起。如若大王一定要观我的剑术,孙武不惧献丑,当然可以为大王单独舞一番剑器。我想,大王而今恐怕不愁得一擅舞剑器的匹夫吧?”
夫差听这话,眼睛全立了起来。
气氛紧张。
孙武冷笑:“一勇之匹夫,吴国可有万人,专诸是也,要离是也,逃亡楚地的庆忌亦是也。一言之激,拔剑杀之,视头颅如陶簋,视生命如白马,视死如归,此匹夫之勇也。重武少文,勇武而且懂得执行将军的谋略,吴国可有百人,两军阵前,一呼百诺,百夫之长是也,他们率众厮杀,懂得遵命设伏,进攻,奔袭,撤退,稍知一二,已比匹夫之勇qiáng一百倍;文韬武略,文可服众,武能威敌,出而为将,入而为相者,吴国不过十人,凤毛麟角啊!伍大夫,伯嚭大夫是也。如此文武之才,十万匹夫亦不可换其一人。不知孙武之言,是否有理?”
阖闾称“善”。
夫差也听得消了怒气。
伍子胥说:“大王所求的正是大智大慧之勇,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孙先生,快把你的治国治军的韬略说与大王!”
眉妃蹙着美丽的眉宇说:“大王,臣妾的头疼得很呐。”
阖闾安抚:“爱妃稍安,且请听孙先生说话。”
孙武看了一眼夫差,变得和悦些:“大王,臣以为,为王而有勇,一国之幸;为将之有谋,一军之幸。孙武若只擅长剑术,不过敌得一人,孙武著述之兵法,万夫莫敌。大王贤德贤明,孙武愿将《孙子兵法》十三篇献给大王。”
阖闾:“拿来我看。”
帛女早捧着十三篇兵法,那一卷卷沉甸甸的竹简侍于门外,孙武接了,双手捧献给吴王。
吴王接了过来,尚未展开,眉妃说:“大王,孙先生不与王子比剑了么?”
皿妃也十分聪慧,她一是早对夫差与眉妃的事心存芥蒂,一是觉得孙武之言浩浩dàngdàng,震撼心扉,便主动为孙武解围:
“大王要是有兴致,臣妾可以chuī箫供大王下酒。”
阖闾把手放在竹简之上,说:“好好,就请爱妃一个chuī箫,一个弹琴,琴箫问答。”
眉妃:“大王,臣妾今日实在是头疼得支持不住了。”
阖闾展开了竹简。
夫差叫了一声“父王”,示意眉妃说:“既然……别耽误了,天色已晚,父王还是回宫吧。”
阖闾:“也罢。孙先生,寡人带回去秉烛拜读。”
说着,大王已立起身来。
“大王启驾回宫”的喊声从屋里传到屋外,盘旋在迷迷苍苍的暮霭之中。
孙武眼看着大王和王妃们、随从们,从来时的田埂上又排成了一列。
孙武呆呆地站着。
第07章 yīn谋度宫闱
次日,伍子胥死说活说把孙武和夫人帛女接到了姑苏城。说是大王阖闾不出三日定会约见,并且委以重任。孙武问他凭什么做此断言?子胥说,凭十三篇《孙子兵法》。孙武问子胥哪里来的这般自信?伍子胥说,剖开子胥的胸膛,你才可知道我的心是热的,是诚信可靠的吗?又问:子胥当然至诚至信,大王倘若不信又当如何?伍子胥叭叭地拍着头说:尔没见我这一头少年白发吗,伍子胥是开弩没有回头箭。gān脆说一句俗话吧,不见棺椁柳车,不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