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闾一边看着自己的队伍,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瞟着二位小国之君。
他心里很得意。
第一辆战车上的将军,左肩上也渗着血,横着戟。
蔡昭侯说:“这便是孙将军孙武么?”
阖闾:“不。是将军夫概。”
第二辆战车上,将军的左肩也一样被鲜血浸透。
蔡昭侯:“这位是——”
“将军伯嚭。”
第三辆战车驰来了,战车上立着一位身材悍,脸色青白的将军,才是孙武。
他的两肩上皆是血!
当然,他是主将,在士卒流血的时候,他不吝惜自己的鲜血。究其实,这是一场“心战”,是孙武对士卒的一次心理素质训练,更是在攻取战胜两个楚国周边国家君主的心。
演练一毕,阖闾唤孙武前来说话。
孙武两肩的血已经凝结成了紫的血块,风尘仆仆,但温文尔雅地向两位诸侯见了礼。
阖闾道:“将军辛苦了。士卒肩上一刃,将军肩上两刃,这便是将军兵法上说的‘对待士卒如同婴儿,一同赴汤蹈火;对待士兵好像爱子,可以一起去死’啊!”
孙武说:“大王所言极是。今日不过小试锋芒。臣闻唐国君王前些时曾经到楚国去朝贡,未知是否确有此事?”
唐成公一惊。阖闾道:“寡人得到通报,确有此事。”
唐成公在发抖。他知道吴国一向以楚国为大敌。
孙武:“敢问吴国与楚国的军队孰弱孰qiáng?”
唐成公在琢磨如何答对。
楚国有军队数十万,吴国军队不过三万。
唐成公终于找到了说辞:“楚国的军队十不当一,吴国的士卒以一当十。今日亲眼得见孙将军治军,实在是心悦诚服。”
唐成公出汗了。
蔡昭侯聪明,灵机一动,把孙武拉到一边,再语道:“孙将军,小国之侯,实在没有什么献给吴国君王的,我想把姐姐大孟姬敬配吴王,不知吴王可接纳否?”
阖闾忽然在一边问道:“你们在商量些什么?说与寡人听听。”
孙武笑说:“蔡侯有一件世间奇珍异宝想敬献给大王。”
阖闾:“哦?什么宝物?”
蔡昭侯:“我的姐姐大孟姬,愿以侍奉吴国君王为终生之大幸。”
阖闾开怀大笑:“啊?!哈哈,如此说来,吴国和蔡国可是亲上加亲哪!”
……
吴江与嶂山演兵,威加于唐蔡两国诸侯,昭示于天下诸侯国,吴王阖闾心里十分痛快,当晚,便召孙武与伍子胥进宫,共商伐楚大计。
阖闾说:“破楚之功,非寡人莫属。寡人准备征讨楚国,二位贤卿以为如何?不会再以时机不到来推托了吧?”
孙武说:“楚昭王今年十一岁,年幼无知,当政的虽多,但意见不和。周边国家君王为唐成公、蔡昭侯其实是心向着吴国的,臣以为,可以攻打养城,擒杀掩余和烛庸,不知大王是否也是作此打算?”
当然。
养城居于淮河北岸。攻破养城,将为攻破楚国都城郢都扫清障碍;擒杀掩余和烛庸,是大王梦寐以求的事情。掩余和烛庸是王僚的两个弟弟,不将他们翦除,终究是王庭的后患。
伍子胥道:“臣这里有三师肆楚之计,必能战无不胜。”
阖闾:“子胥快快讲来。”
“以三支部队轮番骚扰楚国,一军出动,便可以将楚军全部引蛇出dòng。楚军出动,我军便退回,楚军退回,我军再出动,让楚国军队疲于奔命,消其锐气,我三军一鼓作气,必能大克楚军!”
阖闾拍手称快,道:“这亦是孙将军在兵法中讲的,两军相争,诱之以利,后发制人哪!两位贤卿心心相通,天助寡人也!还等什么?即日发兵,攻伐徐国,凯旋之日,寡人将迎娶蔡侯的姐姐大孟姬,来个双喜临门!”
又过了一年半的时日,孙武才得以抽身去罗浮山,看望阔别的漪罗。这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情,孙武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吴王阖闾约见唐、蔡君侯的时候,孙武就要去接漪罗了,可是,阖闾似乎是排了一个战争“时间表”,把孙武牢牢地拴在了战车上。
数十天后,便是远征徐国的一场战事。第二年,又是历时三个多月的进攻楚国养城的战役。再过几个月,又去攻伐越国。北边灭了徐国,南边大战越人,西边攻破楚国的城池,所幸东边是浩浩dàngdàng的大海,否则,吴王也一定要向东挥动铜戈的。至于罗浮山,漪罗,孙武想见,也根本无法见缝插针,他整个儿卷在吴国政治和军事的不停歇地运作之中了。
几年之中,日日夜夜,备战,战争;战争,备战,梦里都响彻着营中鼓角,历经了石破天惊的一回回大战役。他攻克了楚国养城,擒杀了王僚的两个弟弟掩余和烛庸,为王庭永远清除了后患,为日后大规模伐楚扫灭了障碍。他攻打素以蛮野著称的越国,他的军队长驱直入越国境内,大败越军,确定了吴国在天下诸侯中的地位。至于讨伐楚国边境的夷城,攻打潜城,围困弦城,都不过是在战略迂回中,顺手牵羊之举。他率领着由他改编的吴国三军一出城,世人便刮目相待。
新编三军总数三万三千六百人,正副将军战车上鼙鼓高悬,日月军旗在秋风中猎猎飞舞。军队一分为三,每军一万一千二百战士。下边又有十旌,每旌的战车上兀立着嬖大夫,也张扬着旗鼓,一千一百二十名战士个个骁勇非常,令行禁止。“旌”之下有“行”,“行”的下面辖制着一百名士卒,二十五人为“两”,“两”下又是“伍”,以五人为战斗小组。如此严格的战斗序列,天下唯一!
他的军队在战法上穿梭于水陆双重空间,或走,或打,在无穷的运动之中神奇莫测。所幸有吴国君王的言听计从,所幸有伍子胥这样卓越的指挥人才同舟共济啊!吴国三军真个是动如一人。开始的时候,他率领军队直奔夷城,不过那只是虚晃一招,突然就兵锋急转,长驱五百余里袭向潜城。楚国的救援军队赶到了潜城,他扭头就走,沿着淮河昼夜兼行数百里,到了兵家要地弦城城下。楚军又跟着来救弦城,楚军一到,他的吴军再大举撤退。一个月里,他把楚国的兵马从夷城调到潜城,从潜城调到弦城,把楚军弄得处处扑空,迷迷糊糊,颠三倒四,将军骂娘,士兵沮丧,斗志全无。这时候的楚军在开合之间,到处露着破绽,孙武临机决断,挥动他的第三支jīng兵qiáng将,突发奇兵,一举攻破了养城。
似乎是一场捉迷藏游戏啊!
大王在一连串的战胜攻取之后,对他真个是恩宠得很哩!常常在军帐中彻夜问答兵法,常常是一同进膳,甚至于夜里谈兵谈到月儿西斜,就同睡一榻。他英姿勃发,他雄才大略,他指挥若定,他运筹帷幄,他的兵法用则必胜,他的三军所向披靡。可以说他是疲于奔命。就是修定和增删兵法也只能是忙里偷闲了。有时候,即便大王和他一同宴饮,一同观赏乐舞,一同登吴王台观赏风光,那也是一种运作,是大王政事的一部分,是饶有深意的。这一点,他十分清醒。如果说他迷失在备战和作战的漩涡之中,也是清醒的迷失;大王赞誉他对于浩大的战争举重若轻,可是不间断地举重若轻,实在也就不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