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已追击到百里之外,小别山中。
一条宽阔的古河道,把两边的山峦推得老远老远。
正是渡江之后的第三日上午,阳光在古河道的卵石和细沙之间狂泻,四周明亮得很,视线一下子可以抻得很远。囊瓦注意到,吴军正在前面排阵。
决战?囊瓦忙环视这战场的四周,抬眼向两侧的山峦望去。
他对she说:“看样子吴国军兵要在此与我决战了,战便战个痛快,求之不得。只是倘若两侧有伏兵击来,我军三面受敌,如何是好?”
she道:“令尹所虑极是,可惜孙武和伍子胥鼠辈,未必能有此深谋远虑。”
囊瓦:“有备无患。汝速率兵护住左翼,着延护了右翼,万无一失。”
囊瓦正在整饬兵马准备与吴军大战,忽然见到左右两翼山峦背后腾起了烟尘,响起了战鼓声和马嘶人喊的声音。“果然不出所料!”囊瓦哈哈大笑。他看见,按事先所谋,楚将she、延两处人马,各三千,已飞也似地向左右两侧山峦奔去,争夺制高点。
河套,囊瓦的军队向吴军排阵之处开进。
吴军在伍子胥的指挥下,向楚军bī近。
囊瓦为自己判明左右两侧会有吴军夹击,事先派了大将清除隐患,感到高兴,为此,他更自信了。
两军渐渐接近,已经可以看见戈戟上跳跃着的阳光和漫卷着的旌旗上的图腾了,囊瓦可以分辨出须发皆白的伍子胥,伍子胥也可辩认出短须扎撒的囊瓦了。
千钧一发。这时,已经占领左右两翼制高点的延she几乎同时发现:
山那边,哪里有什么夹击楚军的兵马?不过是数十名士卒,催马来来回回狂奔,马尾巴后面拖着些树枝,造起冲天的烟尘,士兵手中击着鼓,马脖子上摇着铃,人唤马鸣,全然是假造的声势。
she,延大失所望,率领军兵掉头下山,来助囊瓦。
伍子胥在战车上看得清楚,就在楚军三路合成一路的时候,他忽然下令鸣锣退兵,吴军后队变为前队,撒丫子便跑。
囊瓦没有追击。下令埋锅造饭。
大夫史皇问:“令尹为何不下令追杀?”
“吴军不战而逃,恐怕前面有疑兵。”
武城黑大夫说:“吴军在两侧山后虚张声势,是何用意?”
she道:“依末将之见,吴军又做排阵决战之状,又在山后假造些声势,实在是自知实力不敌,怕我追击,令我退兵。”
史皇说:“也许退兵反而是上策。”
囊瓦忿然:“以我六万之众,一倍于吴国军兵,追来追去,反而退兵,岂不让天下人笑我囊瓦无勇?”
大夫史皇道:“令尹,渡江以来,离郢都越来越远了,依史皇之见,既然已经把吴军赶离了汉水,还是回兵为好。”
she说:“大夫莫非要把破吴之功让给沈尹戍么?谅沈尹戍调遣方城之兵,离此地不远了。”
延:“大夫敢保证吴军不再到汉水来么?”
史皇说:“孙武用兵,一向诡诈,还是退兵吧。”
囊瓦不耐烦:“史皇大夫,力主囊瓦渡江进兵是你,要我退兵回防也是你,好了,别说了!”
众人见囊瓦焦灼烦恼,皆噤然沉默,不敢再说退兵之事。
囊瓦思忖良久。
把吴军放了,刚好是留给沈尹戍吃掉,这是他最不情愿的,他仇恨沈尹戍,甚于仇恨吴军,沈尹戍对他的威胁,也甚于吴军。这是他这种人的一种劣根性,宁肯自己兵败将损,甚至扑倒沙场,永不还家,也不能把功劳归于身边的敌人,如果一定要在吴国军队和沈尹戍之军中间选择哪个为不共戴天的话,他宁可选择沈尹戍。沈尹戍的威胁太直接了,而且近在咫尺。可是,他也在想,继续追击下去,不知孙武所指挥的吴军将玩出什么花样儿,虽然他手下兵力雄厚,也难免落入陷阱,这是他最害怕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停止追击,放虎归山当然好,彼此相安无事,倘若孙武和伍子胥卷土重来,又当如何?话说回来,如此追下去,距离郢都越来越远,倘都城有了闪失,谁能吃罪得起?
追?不追?前进?后撤?囊瓦拿不定主意了。他让大夫史皇占了一卦,卦象是“进也不吉,退也不吉”。这算什么狗屁占断,他一怒把筮草扔得满地都是。楚军将士都吓得不敢言语了,囊瓦这种时候杀人是不眨眼睛的。
孙武与伍子胥、大王阖闾策马向高处去,去观看地形。吴军暂时停止行进,正在埋锅造饭。
不停止前进又如何?吴军身后已经不再有尾随在后的追兵,不再有战鼓和旌旗,不再有连天的追杀声,不再有刺激了。
囊瓦偃旗息鼓,不追了么?
这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依孙武之计,把囊瓦拖住,拖他个筋疲力竭,肝火上亢,拖到大别山外的柏举战场,一举歼灭。可是,吴军刚刚还牵着缰绳,现在那缰绳要断了,囊瓦一直被牵着的鼻子,要缩回去了。倘若囊瓦一直缩到布防的汉江以南,又成两军隔江对峙之势,可就前功尽弃了,两军重新在汉江两岸对峙,战争进程不可能重复来过,一切就不一样了,吴军士气将大损,正在迂回向柏举战地的唐蔡两军,空劳数百里的行军,还能再战么?
孙武当然知道战局的严峻。伍子胥也知道。大王阖闾也知道。
三个人在马上,怀着一样沉重的心事。
左边是连绵的大山,右边也是连绵的大山。gān涸的河道,成了一条宽阔的街衢。风在大山之间的“街衢”直来直往,呜呜打着唿哨。
吴王阖闾打了一个寒噤:“这山谷,好安静啊!”
伍子胥骂道:“狗养的囊瓦,不想玩耍了!竖子实在让人劳神,来日让我拿住,将他斩成肉醢!”
吴王:“休说来日,当务之急乃是让囊瓦继续跟上,孙将军,有何计谋?”
孙武说:“若让鱼儿吞钩,仍需费些钓饵——且请大王看了山势地形再商议良策。”
三人立在山头。
放眼望去,山峦叠嶂,好一个山的世界,山环山绕,山接山迎,山山相挽。这群山之中,那条古河道蜿蜒如龙,在山间游动。山里决不是决战之处,胜者也仅仅能吃下些兵头将尾,败军也不会损失有生力量。孙武、阖闾和伍子胥目力所及,古河道在前面被一片山峦所拦,分为两汊,呈二龙吐须之势。
孙武道:“大王请看,前面山路一分为二,两条路在数十里外又合而为一。两条路合并之后,距离大别山隘口的出口处就不算太远了,约有百里。”
伍子胥:“若能将囊瓦引出前面的叉路,他可就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了。”
阖闾道:“好去处!可是,两位爱卿,如何引得楚国军队上路?”
伍子胥道:“孙将军不是说,仍需费些钓饵么?将军便在前面抛线,投饵,诱囊瓦上钩,伍子胥愿率轻骑五百,抄到后面去赶羊。”
孙武:“此计甚妙。”
伍子胥说:“不知将军准备投放什么钓饵?这钓饵恐怕得足以让囊瓦胃口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