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_韩静霆【完结】(94)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静霆

  孙武的心里稍许豁朗了一些。

  帛女却流泪了,为什么?

  驾车的田狄说了一句:“将军,咱们回家了啊!”

  孙武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忙擦了泪,不让帛女看见。两军阵前,即使咫尺生死,他没流过泪,姑苏台上,即使斧钺在头上悬着,他也没流泪;现在是怎么了?是喜?是悲?是感叹从此轻松了?还是忽然更沉重了?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田狄说的对,这才是家,现在是“回家了”,这就是说,他,吴国的将军,在先王阖闾在位的十九个年头里,在血与火里划了一个很大的圆圈儿,而今又回到了原地。

  你改变了初衷了么?

  不惑之年,你就老了么?

  那么,前面,果然是你的旧巢,你的归宿,抑或说是你的墓地么?

  帛女说:“长卿,你看,怎地修起了围墙?”

  孙武“啊”了一声。

  遥遥望去,“旧巢”变了样子。从前那竹篱柴门不复存在,换成了石砌的高墙。一道墙矗在山川阡陌之间,破坏了那种田园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当然,这一定是大王夫差的“恩典”。说话间,车已到了高墙之下,孙武四下里看了看,到底是岁月沧桑,大模样还是那个家,细看不一样了。当年那绿荷摇曳的池塘,已经是个生满绿苔蒲草的死水潭了,水田里也不再生稻谷,只生着杂草,田埂也是轮廓不清了,看来,整治起来,还要费些时日。走进院子,倒是发现旧巢修缮过了,而且烟囱还举着rǔ白色的炊烟。院子里很gān净的。菜畦还是菜畦,移种了些瓜菇幼苗。那口老井旁边,正有一老者用桔槔打水浇菜。

  是谁?“颉乙!”

  孙武喜出望外了。

  颉乙放下桔槔:“老朽候将军多时了!”

  孙武:“你怎知孙武将至?果然神算哪!”

  “神不神,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颉乙愈发表现得玄妙。颉乙与孙武在楚国旧战场游历时一别,八年过去了,颉乙除掉添了些许白发之外,神色却比当年还好。

  孙武:“先生别来无恙?”

  颉乙:“一人làng迹天下,全家不饿,倒也没病没灾的,这才可以在八年之后来同将军决一雌雄啊!”

  孙武笑了:“好哇,你还惦记着那盘没下完的棋啊!”

  说话间,漪罗,帛女和孩子们都跑到屋子里去了,少顷,漪罗又从屋内出来,兴高采烈地喊道:“将军,你看谁来了!”

  声音没落,从屋子里走出一个抱着琴的人。这人须发皆白,骨瘦如铁,满脸矜持,见了孙武只笑不答话,空出手来在琴上一扫,“嗡”地一声,就算问候。

  孙武又是一惊:“公孙尼子!”

  公孙尼子又拂了一下琴,这回才哈哈大笑。

  三个老朋友见了面,孙武心上的yīn云这才飘然远去。公孙尼子说颉乙的神算这回不神了,前两日便说是孙武要回家来,今日才到。颉乙说既然不出三日,神还是神。孙武说,颉乙乃八年前的败将,今日前来复仇,恐怕败将毕竟是败将。说得颉乙性起,抓了棋子便要立即决出高下。公孙尼子连劝颉乙心平气和,先尝一尝他煮的huáng粱米饭再做理论。

  吃饭了。一餐充满乡情的“盛宴”。

  北方的huáng粱米饭,本地的茄子辣椒莴苣。无论颉乙,公孙尼子,还是孙武的家小,都吃得很香,唯独孙武吃不下去。

  公孙尼子说:“长卿,难道还留恋那些富贵荣华么?都是身外之物。”

  颉乙说:“公孙怎么这样说话?孙将军这叫做壮志未酬。”

  帛女说:“让长卿随你们满天下走走,疏散疏散,百病皆无。”

  孙武说:“只怕是软禁在此山中,夫差不会放我远走的。”

  颉乙说:“罗浮山之大,什么样的鸟儿不可栖乐呢?鲲鹏扶摇而上八万里,斥翱翔只在蒿草灌木之间,只要有所期待,都是不能逍遥自得的。唉,长卿不思茶饭,颉乙的手段也只能治表,不能治里啊!可是,长卿的病还是要治的。漪罗,你且记下了,一日三次,水煎服——龙胆泻肝汤。”

  吃罢了饭,公孙尼子说“改日再来为长卿解郁”,正要拉着颉乙告辞,田狄来报,说:“伯嚭大夫派的人到了,送了些绸缎玉器和银子来。”孙武冷笑一声说:“耳目跟得如此之快!告诉来人,孙武已经解甲归田,休要烦扰。”田狄问:“带来的东西怎么办?”孙武说:“还用问吗?带回去就是。”正说着,伯嚭派来的人已经把东西抬进院子,管事儿的向孙武打了一躬:“伯嚭大夫再三叮咛要小人来问安,问还缺不缺什么物件,将军还是把礼物收下吧,不然,小人无法回去jiāo差。”孙武说:“田狄,把带来的东西隔墙扔将出去!”伯嚭的人还要力争,颉乙走上前来,一边把那人往外推,一边劝道:“好了,走吧,回去可对伯嚭大夫说,孙武是个不识抬举的山野村夫,不要再理会他!”

  第33章 谋变出草堂

  一日huáng昏,老军常、漪罗正带了十岁的孙星和八岁的孙明,在罗浮山下的桑林采桑,忽然间,见两个骑马的汉子策马而来,其中一人把路边玩耍的两个孩子一边一个夹在胳肢窝里,又捺到了马上,打马便跑。漪罗惊叫着“站住!”扔了箩筐和桑叶,趔趔趄趄奔到路上,边喊叫边追,没提防,另一个骑马的汉子,从后边伸过手来,像老鹰捉小jī一样,把她也捉到了马背上。她俯卧马上,任怎么踢打,哭喊,叫骂,全都无济于事。老军常跟在马屁股后面跑了一阵,嘴里不住地骂乌guī王八,眼瞅着两匹马越跑越远,连尘埃都散尽了,老军常最后跌倒在了路上。家里的孙武和帛女,等到天色全黑也不见漪罗和两个孩子的踪影,这才知道着急。全家上下便提了灯笼四处去寻。黑黝黝的罗浮山,只有风徊空谷,松涛喧响,哪里有人答应?孙武去叩了颉乙住的柴屋,公孙尼子临时栖身的dòng府,又寻遍了罗浮人家,都无漪罗和孩子们的下落。空跑了一夜,空忙了一夜,到了天明,老军常才踉踉跄跄摸回家来,老阿常蓬头垢面,脸磕得尽是血污,鞋子也跑丢了,进了门,泪流满面,扑倒在地就连连“请将军责打”,骂自己是个“无用的东西”,颠三倒四地乱说些“白让将军养个废物”,“连一条看家犬也不如。”孙武听得着急,喝道:“阿常你里嗦说些什么,漪罗和孩子到底到哪里去了?”

  阿常:“狗日的,我阿常要是知道掠少夫人去的狗日的是谁,我老命也舍得拼的。”

  “少夫人被人掠去了?”

  两个骑马的王八,想当年我在马上……”

  “骑马的人,向什么方向去了?”

  “吴兴城啊,我说我爬也要爬到吴兴城找少夫人哪,守城的娃娃不让爷爷进哪!他们……”

  孙武:“我知道了。你去吧,去吧,先去洗一洗。”

  老军常:“洗?是,是该洗一洗。怕是洗也洗不gān净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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