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áng昏时分,西边的天际透过晚霞闪出一道细长的金色缝隙。
而到了鲁萨诺夫准备出院的星期五早晨,已是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朝阳甚至开始晒gān沥青路上的团团水洼以及叙贯草地的土径。
大家也都感到,这下才是真正chūn天的开始,而且不会再反复了。于是,糊住窗缝的纸条被划开了,插销被拔起来了,双层玻璃窗被打开了,而gān硬的油灰落到地板上由护理员进行打扫。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没有把自己的衣物jiāo到存放处,也没有领用医院的东西,所以任何时候出院都可以。早晨,刚吃过早饭,家里的人就来接他。
你道是谁来的!是拉夫里克开着汽车来了,他昨天刚领到驾驶执照!学校里也正好昨天开始放假,拉夫里克将有机会常去参加晚会,而玛伊卡将去郊游,所以这两个最小的孩子特别高兴。卡皮托利娜·马特维耶夫娜就是同他们俩一起来的,两个大孩子没来。拉夫里克已取得母亲的同意,接父亲出院后他将开车载朋友们去兜风,同时也借机显示一下,即使尤拉不在,他开车也一点不含糊。
就像完全倒过来放映一卷胶片似的,一切都朝相反方向进行,但与鲁萨诺夫前来住院的那天相比,今天的气氛愉快多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穿着病号服走进护士长的小房间,出来时已换上了一套灰色的西服。身穿一套蓝色新西服的拉夫里克无忧无虑,这小伙子机灵而又漂亮,若不是在前厅里老是跟玛伊卡疼戏打闹,已经完全像一个大人了。他不停地让系在小皮条上的汽车钥匙绕着食指转,一派神气的样子。
“你把车上所有的门把都锁了吗?”玛伊卡问。
“都锁了。”
“窗玻璃都摇上了吗?”
“你可以去检查。”
玛伊卡晃着一头深色的模发跑去看了一下,回来说:
“一切都正常。”可她随即又显得很吃惊。“车后库锁了没有?”
“你可以去检查。”
她又跑了出去。
前厅里依然有人端着盛有huáng色液体的玻璃罐送往化验室。依然有一些衰弱不堪、模样难看的病人坐在那里等候chuáng位,有的人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长椅上。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看待这一切甚至态度超然:他已用事实证明自己是个坚qiáng刚毅的人,不在乎客观环境如何。
拉夫里克提着爸爸的手提箱。卡芭身穿杏huáng色夹大衣,上面缀有许多大钮扣,她满头是马鬃似的古铜色头发,由于高兴而显得年轻了些;她向护士长点了点头,表示告别,随即挎着丈夫的胳膊往外走。玛伊卡在另一边挽着父亲的胳膊。
“你瞧她头上的那顶小帽多漂亮!你瞧,那顶小帽是新的,带条纹的!”
“帕沙,帕沙!”后面有人在喊。
他们都回过头去。
恰雷正从外科病房走廊那里过来。他看上去jīng力极其充沛,甚至脸色也不huáng了。他身上仅有的病人迹象就是医院里的一件病号服和一双拖鞋。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愉快地跟他握了握手,并对妻子说:
“你瞧,卡芭,这位是医院这个战场上的英雄,你们认识一下!他的胃全被切除了,可是还照样那么乐呵呵的。”
在跟卡皮托利娜·马特维耶夫娜见面行礼的时候,拾雷不由地把脚跟一靠,姿势优美,而脑袋微微一侧,一方面是为了表示敬意,另一方面是为了显得快活。
“那末电话呢,帕沙!你得给我留个电话号码!”恰雷打断了他的话。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假装在大门口耽搁了一会儿,没有听清他的话。恰雷的为人固然不错,但毕竟属于另一个圈子,观念也属于另一个层次,跟这样的人jiāo往也许会有失体面。鲁萨诺夫想找一个比较得体的借口给予拒绝。
他们走到台阶上,恰雷立刻打量了一下已被帕夫里克调过头来准备启动的“莫斯科人”牌小轿车。他凭眼睛估了信这辆车的成色,不是问“你的吗广而是直接问:
“跑了多少千米?”
“还不到一万五。”
“那为什么轮胎已磨成这个样子?”
“是啊,这种情况是有的…再说,工人造出来就这么个质量…”
“我来帮你搞一副怎么样?”
“你能有办法吗?!马克西姆卢?”
“你这点小事算啥!轻而易举!你把我的电话也记下好了,你写!”他一个指头点在鲁萨诺夫胸前。“等我出院以后,一个星期之内保证办到。”
这就用不着想什么借口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从记事本上撕下一页,把单位里和家里的电话号码都抄给了马克西姆。
“这就行了!我们可以电话里谈!”马克西姆这才算是跟他告别。
玛伊卡弯身钻进车内的前座,父母则坐在后面。
“咱们将会像朋友一样!”临别时马克西姆还让他们宽心。
车门砰砰地—一关上了。
“我们将会健康地活下去!”马克西姆喊道,并像“前线连队”那样握紧了拳头。
“喂,你说现在该动什么?’啦夫里克在考玛伊卡的驾驶知识。“是马上发动吗?”
“不!得先检查一下是不是处在空档的位置上!”玛伊卡回答得很利索。
他们的汽车启动了,时而溅起坑洼里的水,在矫形科大楼旁边拐过去。那里,一个穿灰色病号长衫和高统靴的瘦高挑儿恰好在沥青路面正中不慌不忙地散步。
“暗,好好向他按几下喇叭!”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看见了以后马上就说。
拉夫里克按了喇叭,声音短促而尖厉。瘦高挑儿猛地向分边一闪,回过头来。拉夫里克加大了油门从那人身旁10厘米的地方驶过去。
“这个人我管他叫啃骨者。你们无法想像这个家伙是多么让人讨厌,嫉妒心有多重。对了,卡芭,你见过他。”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帕西克!”卡色叹了口气。“哪儿有幸福,那里就有嫉妒。你想成为一个幸福的人,总免不了惹人嫉妒。”
“这是一个阶级敌人,”鲁萨诺夫嘟哝着。“如果是在另一种情况下……”
“刚才就该把他轧死,你gān吗让我按喇叭?”拉夫里克笑了起来,并回头看了一眼。
“你别乱转脑袋!”卡皮托利娜·马特维耶夫娜吓了一大跳。
汽车果然往旁边一拐。
“你别乱转脑袋!”玛伊卡重复了一句,格格地笑了起来。“我可以转脑袋吗,妈妈?”说着,她一会儿从左边,一会儿从右边把小脑袋转向后面去。
“我可不让他带着姑娘们去兜风,这他可要明白!”
汽车驶出医疗中心的大门以后,卡色将车窗上的一扇玻璃摇下来,把一件不知什么小东西往车后扔了出去,并说:
“但愿再也不要到这鬼地方来!你们谁也不要回头看!”
而科斯托格洛托夫却在车后向他们大声骂娘,骂了一连串的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