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_[美]赫尔曼.麦尔维尔著【完结】(13)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赫尔曼.麦尔维尔著

  进口处响起一阵杂沓的水手靴子声;房门豁地大开,拥进了一群水手.他们都裹着毛茸茸的值班衫,头上缠着毛围巾,全都穿得补补衲衲,破破烂烂,络腮胡须结起冰柱,好象是突然闯进来的拉布拉多(拉布拉多......魁北克附近一个岛.)熊群.他们还是刚下船,这里是他们上岸后走进的第一幢房子.难怪他们都笔直地向鲸嘴......酒吧......走去,这时,那个满面皱纹的小老头约拿在那边张罗,不一会就为他们斟遍满杯满杯的酒.其中有一个人嘀咕着他患重伤风,一听到这话,约拿就连忙一边给他用杜松子酒和糖蜜调上一服沥青似的饮剂,一边发誓说,不论什么伤风感冒,不管是老病新疾,也不问是在拉布拉多沿海得来的,还是在一座冰岛的顶风面得来的,包管一服就灵.

  不久,那伙人便发起酒疯来,因为刚上岸的水手,哪怕是酒量十足的人,也总是这样.他们开始跳跳蹦蹦得非常吵人.

  但是,我看出其中有一个人,不大跟他们搅在一起,虽则他表面上不愿意摆出一副庄重的脸色来扫他的船友们的兴,然而,总的说来,他尽量不象其他那些人闹得那样厉害.这个人立即引起我的注意;既然那些海神已经决定,他就要做我的船友(虽然就这个故事来说,不过是个同榻睡伴),我想冒昧地在这里将他描摹一番.他身长足足有六英尺,双肩阔大,胸部象个潜水箱.我过去很少见到一个人这样qiáng壮过.一张深棕色的脸晒成黧黑,衬出一嘴耀眼白牙;但在他那双眼睛的两道yīn影中,却浮现出一种似乎是使他惆怅的回忆.他一开口,就让人听出是南方人,而且从他那漂亮的身个看来,我想他一定是弗吉尼亚州(弗吉尼亚......美国东部一个州.)的阿列根尼亚山一带的高大山民.待到他那些同伙的欢乐达到最高峰时,这个人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这样,直到他成为我的海上船友后,我才又看到了他.可是,他走了没有几分钟,他的伙伴们就发觉他不在,看样子他似乎是他们里面最得人缘的一个,所以他们都放开嗓子喊"布金敦!布金敦!布金敦哪儿去了?",大家都冲出屋子去追他.

  这当儿已是快九点了,一场狂欢之后,屋子里显得特别冷清,简直有点yīn森,那群水手进来以前不久,我私自庆幸忽然想到一个小计策.

  谁都不愿意两个人共睡一张chuáng.老实说,就是你的亲兄弟,你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睡.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人们在睡觉的时候,总不喜欢有人扰他的清梦.至于跟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睡觉,在一个陌生的客店里,而且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那个陌生人又是个标枪手,那样你的反感就会无限地增加.难道因为我是个水手,就得与众不同地两个人睡一张chuáng?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岸上单身的国王是一个人睡觉,海上的水手也是一个人睡觉.固然,他们全睡在一个房间里,可是,你有你自己的吊chuáng,盖你自己的毯子,还可以一丝不挂的睡着.

  我越想到这个标枪手,越厌恨要跟他一起睡的念头.他既然是个标枪手,那么一点儿也不冤枉他,他的衬衣或者羊毛衫......这要看情况......一定是不会太gān净的,而且决不会是顶柔软的.我开始浑身抽搐起来了.再说,天色已经越来越晚了,我那位好标枪手也应当回来睡觉了.如果他在深更半夜里七冲八跌地撞到我身上来......我又怎么知道他是打什么窠里钻出来的呢?

  "老板!我改变主意啦,那个标枪手......我不跟他一起睡了.我还是在这张长凳上将就一夜吧."

  "随你的便;真对不起,我可无法给你腾出一张台布来做褥子,这块板又粗得要命."......他摸摸上面那些高高低低的木节."不过,等一等,贝壳佬(水手的俗称,因水手空下来总要用贝壳做"解闷手工".);我酒拒里还藏有木匠用的一只刨子......请等一会,喂,我会给你安排舒齐的."说着,他去把刨子找来了:他用他那条旧绸帕子掸掉凳上的灰尘后,就劲道十足地开始给我刨chuáng了,同时,象只猴子似的咧开大嘴笑着.刨花左右纷飞;最后刨刀碰上了一个再也刨不掉的木节.店老板刨得几乎把手腕都给扭伤了,于是我对他说,看在老天爷份上,别刨了!这只chuáng给我睡已经够软的了,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刨子会把硬松板刨成鸭绒垫子.于是,他又咧开大嘴笑着,把刨花收拾拢来,扔进屋子中央那只大火炉里,又去忙他的活儿,剩下我一个人在呆想.

  这当儿,我把那长凳估量一下,发觉还短一英尺;但是,还可以拿把椅子凑合一下.不过,横里也窄了一英尺,房间里虽然还有一只长凳,却比这只刨过的高出四英寸模样......这一来可无法把它们拼起来了.于是,我把这只刨过的凳子,顺着屋内唯一的空墙壁放着,在凳子和墙壁中间稍微留出一点空隙,好容我的脊梁.但是,我立刻又发觉从窗格下面袭来一股冷风,刚巧chuī在我头上;尤其是那扇摇晃晃的门缝里又有另一股冷风chuī来,跟窗子下面袭来的那股冷风碰个正着,两股寒风一会了师,恰好紧挨在我想过夜的地方形成一阵阵的小旋风;所以,这个主意根本就行不通.

  鬼拖去那个标枪手,我心里想,但是,慢着,我难道不能偷偷地抢在他前面......把他的房门反锁起来,跳上他的chuáng,随他把房门敲得多响,再也不醒过来吗?这个主意似乎不坏;可是,再一想,我不gān了.因为哪个敢保到了明天早晨,我一走出房间,那个标枪手不会站在门口,一拳把我敲倒呢!

  我又四下一望,看到要度过这个苦恼的夜晚,除了睡别人的chuáng而外,别无它法可想,我心里开始想:我对这个陌生的标枪手所抱的种种偏见也许到头来是毫无根据的.我想:还是再等一等吧;他总该快回来了.那时候,让我对他好好端相一番,说不定结果我们还会成为一对极其相得的睡伴呢......谁说得准.

  但是,虽然其他的住客已经一个,两个,三个不断的走进来.睡觉去了,我那个标枪手却仍然不见踪影.

  "老板!"我说,"他是怎样一个家伙......他老是这样晚回来的吗?"这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店老板又用他那乏味的笑声吃吃地笑起来,而且觉得非常好笑似的,弄得我摸不着头脑."不,"他答道,"他平常是只早更鸟......早睡早起......对啦,他就是那种捉得到虫儿的早更鸟......不过今天晚上,你知道,他出去兜卖东西,我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弄得他这么晚,要么是,他的头卖不掉了."

  "他的头卖不掉了?......你这是在对我耍什么大花招?"我不禁火冒三丈."老板,你是不是当真说,这个标枪手确实是老在这个吉利的礼拜六晚上,或者不如说在礼拜日早晨,在这城里到处兜卖他的头吗?"

  "正是这样,"店老板说,"我还对他说,在这里是销不掉的,市面上存货太多了."

  "是什么太多?"我嚷道.

  "当然是头喽;世界上的头不是太多了吗?"

  "我老实告诉你,老板,"我相当镇静地说,"你还是别同我胡扯的好......我可不是那种绿滴滴的嫩枝儿(原文是green,是未经世面的新手的意思,为对称下文的"焦huáng"特译如文.)."

  "你也许不是,"他掏出一根火柴棒,把它削成一支牙签,"不过,我却认为,如果那个标枪手听到你在讲他的头的坏话,那你可要变得焦huáng了."

  "那我就要打烂他的头,"我说,店老板这番莫名其妙的混帐话,引得我又冒起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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