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给打烂了,"他说.
"打烂了,"我说......"打烂了......是你说的吗?"
"当然啦,我想,这就是他卖不出去的道理."
"老板,"我说,就象风雪jiāo加的赫克拉山(赫克拉山......在冰岛南方的一座火山,一八四五年曾经爆发过一次.)一样冰冷,走到他跟前去......"老板,别再削火柴棒吧.我跟你应该把话说清楚,而且也是刻不容缓的事.我来到你店里,要个铺位;你对我说,只能给我半个铺;说是还有一半是个什么标枪手睡的.至于说到这个标枪手,我还没有看到他,你就唠唠叨叨地给我编排了这些希奇古怪.最惹人冒火的故事.存心要惹我对那个你指定要做我的睡伴......一种就关系说来,可以说是极端重要而非常亲密的人产生恶感.老板,我现在要你说出来,说给我听,这个标枪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跟他过夜是不是绝对安全.所以,首先,请你做做好事,收回那个关于卖他的头的故事,因为如果这个故事是属实的话,那我可以充分判明这个标枪手完全是个疯子,我可不愿意跟一个疯子睡觉;而你,老兄,我说的是你,老板,你,老兄,明明知道这种情况,却打算诱我上你的圈套,你这种做法,我简直可以去控告你."
"哎,"店老板长长地抽了一口气,说道,"一个爱发火的家伙,倒亏他说出这一大串道理来.可是,莫慌,莫慌,我跟你说的这个标枪手是新从南海(南海......一译南洋,即指南太平洋.)来的,他在那边买来了一批香料制的新西兰头(你知道,这是些了不起的骨董),全都卖掉了,只剩下一只,他想赶今天晚上把它卖掉,因为明天是礼拜日,大家都要去做礼拜,你在街上兜卖人头,成什么话说.上一个礼拜天,他就要拿出去卖,可是,正当他手里拿着四只串在绳子上的头,活象提着一串大葱头(原文inion(头颈骨),疑系他把onion(大葱头,俚语也称头,脑袋)给说别了.)要出门的时候,给我拦住了."
这番说明,总算把原来那个莫名其妙的疑团解开了,也表明这个店老板毕竟没有存心要作弄我......但是,同时,我怎么想得透这个gān的是吃人族类的勾当.卖的是偶像崇拜者的头.礼拜六晚上待在外边,想赶安息日把它脱了手的标枪手呢?
"老板,我断定,这个标枪手一定是个危险人物."
"他倒是按期付房租的,"对方回答道."好啦,好啦,这会儿真非常晚啦,你还是上窝吧......那只chuáng着实不错:我跟萨耳结婚的那天晚上,睡的就是那只chuáng,两个人在chuáng上足足可以打滚,好大的一张chuáng.喏,在我们不用那只chuáng之前,萨耳老是把我们的沙姆和小约翰放在脚跟头.但是,有一个晚上,我做了梦,不知怎么一来,一阵翻腾,竟把沙姆给摔在地板上,差点儿把他的胳膊摔断.打那回以后,萨耳就说那只chuáng不行了.跟我来,我马上给你点个亮;"说着,他点了一支蜡烛,照着我,给我领路.但是,正当我站在那里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望望角落里那只钟,喊了起来,"我打赌,现在已jiāo礼拜日了......今儿晚上你见不到那个标枪手了;他已经在什么地方抛锚喽......那么,跟我来吧;来呀;你不来吗?"
我把这事盘算了一番后,我们便一道上楼去,他把我领进一个小房间,那里虽然冷得象个蛤蜊,倒真个摆有一只硕大无朋的chuáng,简直是大得够叫四个标枪手并排睡.
"你看,"店老板一面说,一面把蜡烛放在一只船上用的.破旧的柜子上,它既派洗脸架又派桌子的用场;"你看,现在你可以安息了;祝你晚安."我本来注视着那只chuáng,这时转过身来,可是,他已经走得没影没踪了.
我揭开罩被,弯下腰看一看.这张chuáng虽然说不上怎样讲究,却还过得去.我又把屋子四下望望;除了一张chuáng和中间那只桌子以外,就看不到别的什么家具了;只有四垛墙壁,一只粗糙的架子,和一块纸做的壁炉隔板,上面画着一个人在捕鲸.在那些按说不属于这房间的东西里面,有一张捆起的吊chuáng,丢在屋角地板上;还有一只大水手包,里边装着那个标枪手的全部衣服,不消说得,在陆上它就权充衣箱了.在壁炉上面的架子上,还有一包形状古怪的骨制鱼钩,chuáng头则倚着一支长长的标枪.
但是,放在柜子上的是什么东西呢?我把它拿了起来,凑着烛光,摸摸,闻闻,想尽各种办法要对它获得一个满意的结论.我只能拿一块大门毯来比拟它,它四边镶有一些叮铃当啷的小饰,有点象印第安人的鹿皮靴四周镶的五色豪猪刺.毯子当中开了个dòng或者一条缝,就象你看见的南美洲人穿的斗篷那样.但是,任何一个神志清楚的标枪手会穿上门毯,而且以这种装束在任何一个文明的城镇招摇过市,有这种可能吗?我把它穿起来,试一试看,它又毛又厚,压在身上有如镣铐一样重,还感到有点湿濡濡的,好象被这个神秘的标枪手在雨天穿过.我穿着它,走到钉在墙上的一面破镜子跟前,呵,这副怪相我有生以来从没有看到过.我慌不迭地把它脱下来,连脖子都扭了一下.
我在chuáng沿上坐下,开始想起这个贩卖人头的标枪手,和他那块门毯.坐在chuáng沿上想了一会后,我又站起来,脱掉短外衣,站在屋子中间想.后来,我脱掉上衣,只穿着衬衫又再想了一阵.但是,这时因为我把上身的衣服都脱掉了,开始觉得冷起来,我又想起刚才店老板说过,时间已经很晏,今儿晚上那个标枪手料想决计不会回来了,这样一想,我也就不再多费心机,一口气脱掉裤子,靴子,chuī熄蜡烛,翻身上chuáng,一切听凭老天作主.
那个褥子究竟装的是玉米棒子还是破瓦片,可摸不准,不过,我翻来复去,好久都睡不着觉.最后,就在我蒙睡去,快要准备舒舒服服进入黑甜乡的时候,就听到过道里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又看见门下面一点微光向屋子这边移过来.
老天救命呀,我心里想,这一定是那个标枪手来了,那个无法无天的人头贩子来了.但是,我一动不动地睡着,决定除非他跟我说话,我决不先开口.这个陌生人,一只手拿着一支蜡烛,另一手拿着那只前面说过的新西兰头,进房来了,他也不朝chuáng铺这边望一望,把蜡烛放在离我很远的一个角落的地板上,就径自去解开我前面说过的.放在房间里的那个大水手包的绳子.我急切想看看他的脸,可是,有好半天他背着身子,一心在解水手包口上的绳子.不过,他把绳子解开后,转过脸来,啊,老天爷;多怕人呀!这样一张脸!原来是又黑.又紫.又huáng的一张脸,这里那里都贴着一大块.一大块黑黑的方块块.不错,不出我所料,他是个吓人的睡伴;他跟人家打过架,脸给划得这样可怕,刚从外科医生那里来的.但是,就在这时,他偶然把脸转过来,迎着烛光,我这才看清楚他脸上那些黑块块,根本不是贴的膏药,是涂上的颜色之类.起先,我真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不一会,我就想到一点儿线索了.我记起一个白人的故事......也是个捕鲸者......他曾经落在吃人生番的手里,被他们刺了一身花纹.我断定这个标枪手,在他多次远涉重洋的航程中,一定也碰到过类似的遭遇.那么,说到底,这算得什么呢,我想!这只是他的外表;随便什么肤色都会有老实人的.可是,这样的话,他那可怖的肤色,又怎么说呢......我是说四周的皮肤,跟刺花的方块完全无关的部分.不错,它也许只是一层热带的黧黑;然而,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酷热的太阳会把一个白人晒成紫铜色的.不过我没有到过南海,也许那边的太阳会把皮肤晒成这种奇观呢.且说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风驰电掣地闪过的时候,这个标枪手还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但是,他在费了好半天工夫把水手包解开后,便在那里边掏摸起来,不一会,掏出一把烟斗斧(烟斗斧......印第安人用的一种可做烟斗又可做战斧的东西.),一只带有毛毛的海豹皮的皮夹子来.他把这两件东西放在房间中央那只旧柜子上,然后捡起那只新西兰头......好丑恶的东西......往包里一塞.这时,他摘下他那顶帽子......一顶新獭皮帽......我又给吓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他头上没有头发......别说是几根......只有天灵盖上的一个小髻,盘在前额上.他那只紫铜色的光头,看来看去就象一具发霉的骷髅.如果不是这个陌生人正站在我跟房门的中间,我早就会立刻窜了出去,比一口吞下我的晚饭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