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由于追击而激起的跃腾的白làng,现在越来越清晰了,因为dàng漾在海面上的暗褐色的云障这时也越来越暗黑了.那喷雾也不再是混杂不清,而是直向左右两边四散飞she;鲸群似乎正在分散开去.小艇也划得相隔更远了;斯达巴克正在追击那三条拚命向下风奔去的鲸.我们的小艇已扯起了帆,顶着越来越急的风,向前冲去;这只小艇这样疯狂地穿过水面,桨手们只能加紧扳桨,免得它脱出桨架.
我们立刻就驶进了一片弥漫着迷雾的大帐幕里;大船小艇都看不到了.
"用力划呀,伙伴们,"斯达巴克悄声说,他把帆布更往后拉;"在刮大风前,我们还来得及打到一条鱼呀.又起白水啦!......靠拢去!使小艇飞跳向前!"
不一会儿,在我们两边接连传来两声叫喊,说明其它的小艇已经在准备缆索了;但是,我们刚一听到这叫声,斯达巴克就象闪电似的突然悄悄说:"站起来!"于是,魁魁格手里拿着标枪,蓦地跳将起来.
虽则当时桨手们一个都没有感到已是这样bī近生死关头,然而,他们看到那个站在艇梢的大副那副紧张表情,就都知道重要的时刻已经来到;他们也听到一阵巨大的打滚声,象有五十只大象在厩草里滚动一样.这时,我们的小艇还在隆隆地穿过迷雾,làng涛在我们四周翻卷,发出咝咝的啸声,好象狂怒的巨蟒昂起头来.
"那就是它的背峰.喏,喏,给它一下呀!"斯达巴克悄悄地说.
小艇里迸出一阵急遽的冲击声;魁魁格在投标枪了.于是,一阵骚乱,船尾受到了一记眼所不见的推击,前边又象是突然触了礁,帆篷胀破了,近旁she出一阵炙热的水雾,艇底下象是遭了地震似的有什么东西在滚动颠簸.全体水手都快要闷死了,他们在这种含有白粘粘的油体的大风里,都给颠簸得láng狈不堪.狂风.大鲸和标枪jiāo织成一片;可是那条鲸,只是让标枪轻轻擦了一下,就逃走了.
小艇虽然给弄得完全淹没了,却几乎毫无损伤.我们在小艇四周游来游去,捡起那些漂dàng着的桨子,把它们横绑在舷边上,急急忙忙爬到各人的原位去.我们就坐在淹及膝盖的水里,海水把每片船肋和船板都给淹没了,所以,这只搁起的小艇,在我们眼睛朝下看的时候,就象是一只从海底里向上朝我们生长起来的珊瑚艇.
风势增qiáng,大肆呼啸;海làng把我们包围住了;一片狂风在我们周围号啸,穿梭,噼噼啪啪地响得象是大草原上的烈火,我们这些鬼门关里的不死者,燃烧在烈火里,却还没有烧成灰烬!我们在大风bào中徒劳地呼喊其它几只小艇,犹如对着那火光熊熊的大炉子,烟囱底下烧得通红的煤块吼叫,这时,随着夜幕拢来,那些飞沫,结索架和迷雾也越来越模糊难辨,那只船连影子也看不到了.奔腾的大海使得想救小艇的一切企图都成为枉费的.那些桨子都跟螺旋桨一样不顶事,现在只能权充救命工具了.斯达巴克割断了防水的火柴桶的绳索后,擦了好多次,总算把灯笼点着了,他把灯笼缚在一支浮标(浮标......缚有一面小旗的木棒,用以插在死鲸的身上.)上后,就jiāo给魁魁格这个敢死队的旗手.于是,魁魁格坐在那里,在万分绝望中擎起那支微弱的烛火.他坐在那里,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信念的人的象征,在绝望的境地里,无望地撑起希望来.
湿透浸透,冷得发抖,放弃了对大小船只的希望,直到曙光初露,我们这才抬起眼睛来.迷雾仍然弥漫在海上,火光已灭的灯笼皱瘪地躺在船肚里.突然间,魁魁格猛地跳将起来,用手兜住耳朵.我们隐约地听到一阵坼裂声,好象是一种还给大风bào捂住着的绳索和帆桁声.声音越来越近,从浓雾里依稀闪出一个巨大而模糊的东西来.我们给吓得要命,都一跃就跳进海里,这时,终于看到大船了,它正在跟船身差不多长短的距离中朝我们直冲过来.
我们看见那只被丢弃的小艇在làng涛上漂来漂去,它在大船头下面翻腾一阵后,裂开了,象是大瀑布下面的一块小木头;接着,巨大的船身就打它上面驶了过去,等到它又在船尾折折腾腾地往上冒出来,才又看到了它.我们又向着大船游去,一阵làngcháo把我们冲到船边,终于给拉上去,安全地上了船.在狂风又将刮起之前,其它几只已经追不到鲸的小艇也都及时回到船上了.大船上的人本来已经认为我们完蛋了,不过还在继续巡游,指望也许会偶然发现一些证明我们遭难的东西,......一支桨或者一只鱼枪柄.
$$$$第四十九章 残酷的家伙
一个人如果把这整个宇宙看做个大恶作剧,那么,在我们称之为生活的这种希奇古怪.五花八门的东西中,就会有一些可疑的时刻和事情了,虽则他对这种恶作剧的理解很模糊,但也深为怀疑地认为,这种恶作剧只是害己不害人.可是,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气馁,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抗辩.他会囫囵吞下一切结果,一切信条,一切信念和劝说,一切有形无形的困难,不管多么疙瘩烦难的东西,就象一只消化力很qiáng的鸵鸟把子弹.铅丸都吞了下去.至于一切的小困难,小麻烦,前途会突然发生不幸,有丧命失肢的危险,所有这一切,以及死亡本身,在他看来,似乎都不过是那个看不见又不可理解的老恶作剧家所赐予的顽皮而温厚的打击,腰眼挨到有趣的一拳而已.不过,我所说的这种奇特的刚愎心情,只是发生在一个人有时碰到极度苦难,又正是在他最热切的时候,所以也许他以前认为最重大的事,如今看来,就不过是大恶作剧的一部分而已.再没有象捕鲸业所遭到的种种危险更易于滋长这种自由的.慡快的.无赖的人生观了;我这里对于以大白鲸为目标的这艘"裴廓德号"的整个航程,就是这般看法.
"魁魁格,"当他们最后把我打从海里拖上甲板,我还在晃掉上衣的水滴的时候,我说:"魁魁格,我的好朋友,这样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么?"他虽然跟我一样浑身湿透,却很无动于衷地对我说,这种事情的确是经常发生的.
"斯塔布先生,"我又转过头去对这个俊杰说,他刚扣好他那件油布上衣的钮扣,正在雨里恬然地吸着烟斗:"斯塔布先生,我记得我曾听你说起,在你所碰到过的所有捕鲸人中,我们的大副,斯达巴克先生是个最最仔细谨慎的人.那么我想问,在雾蒙蒙的狂风里,扯起篷帆去袭击一条飞奔的鲸,这算是捕鲸人的极慎重的行为么?"
"当然是,在合恩角海面上,我就曾经在大风里,打一只漏船上放下小艇去捕大鲸."
"弗拉斯克先生,"我又转过头问这个小中柱,他正好站在我旁边;"你对这些事情经验多,我可没有经验.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捕鲸业的不变的法律,弗拉斯克先生,竟要一个桨手拚着性命.偷偷摸摸地把自己划到鬼门关里去呢?"
"你不能少乱扯些吗?"弗拉斯克说."不错,这就是法律.我倒真想看到整只小艇的水手都把他们自己划到大鲸面前去.哈,哈!那么,大鲸就会对他们另眼相看了,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从这三个不偏不倚的证人的话里,我对全盘事件已经获得一个慎重的说明了.因此,鉴于在海里会碰上刮狂风和翻船以及结果还得在海上露宿的这种生活,都不过是家常便饭;鉴于在捕鲸的最紧要关头,我必须把我的生命jiāo在那个指挥小艇的人的手里......而这家伙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分,往往都是脾气很急躁,狂跺着脚拚命催bī船只向前;鉴于我们这条小艇的不幸,主要得归之于斯达巴克那种几乎是不顾狂风而猛追大鲸的行动,又鉴于斯达巴克,不管怎样,却是在捕鱼界中以极其小心谨慎见称的;鉴于我就是属于这个非常慎重的斯达巴克的小艇的水手;最后更鉴于我竟跟那个追击白鲸的可怕行当发生了这样的纠葛;因此,我说,把这些事情合起来看一看,我认为,我还是走到下面,去打好我的遗嘱的草稿为妙."魁魁格,"我说,"跟我来,请你做我的律师,做我的指定遗嘱执行人和遗产承受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