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屯钻进了康德的复杂世界,这时克瑞斯便提醒他说德国所有的小哲学学派死亡之后都跑到牛津去落户。不久诺尔屯又反提醒他们汉密尔顿的悭吝律①。他们随即宣称他们的每一个推理过程都是应用着这一规律的。马丁抱着膝头听着,感到兴高采烈。但是诺尔屯并不是个斯宾塞主义者,他也在努力理解马丁哲学的jīng髓,一面对他的对手说话一面也对马丁说话。
①悭吝律:Law of Parsimony,逻辑学上的一条规律,认为除了解释果所必须的因之外,不需要假定有其他的因。
你知道贝克莱①提出的问题谁也没有回答出来,他直面着马丁,说,赫伯特·斯宾塞的回答最接近于解决,但距离仍不算近。即使斯宾塞的最坚qiáng的信徒也难于再前进了。那天我读了撤里比②的一篇论文,撒里比所能说出的最好的话不过是:赫伯特·斯宾塞几乎回答了贝克莱的问题。
①贝克莱(Geoge Berkeley,1685-1753),爱尔兰主教,唯心主义哲学家。他的名言是:存在就是被感知。主张jīng神是唯的真正原因和力量。
②撒里比(Caleb Williams Saleeby,1878-1940),英国优生学家,社会学家。
你知道休谟的话么?汉密尔顿问道。诺尔屯点点头,但是汉密尔顿为了让大家明白,把它jiāo代了出来。他说贝克莱的那些论点虽无可辩驳,却不具说服力。
那是休谟的思想,回答是,而休谟的思想正和你的思想相同--只有一点不同:他很聪明,承认了贝克莱的问题无法回答。
诺尔屯虽然从来不会糊涂,却敏感而易于冲动利而克瑞斯和汉密尔顿却像一对冷血的野蛮人,专找他的弱点戳他,顶他。夜色渐深,诺尔屯受到了反复的攻击,他们说他是个官学鬼,把他刺痛了,诺尔克怕自己会跳起来,忙攥住了椅子;他灰色的眼睛闪亮着,姑娘一样的面孔变得严厉而坚毅了。他对他们的立场发表了一通jīng彩的攻忐。
好吧,你们这些海克尔主义者,就算我的思维像个定方郎中,可请问,你们是怎么推理的?你们这些不科学的教条主义者,你们没何立.足之地,老把你们的实证科学往它并无权利进去的地方乱搡。在唯物的一元论学派出现以前很久你们那根据早就被挖掉了,早没了基础。挖掉它的是洛克,约翰·洛克①两百年以前.甚至更早以前,在他的论文《论人的理解》里他已经证明了没有与生俱来的意念。最jīng彩的是:你们的说法也正如此,今晚你们所一再肯定的正是没有与生俱来的意念。
①约翰·洛克(JOhn beke,1632一1704),英国哲学家。认为依据理智的直观,可以得到具有普遍必然性的知识,但其范围有限;大多数知识只是或然的。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那正说明了你无法知道终极的现实,你出生时头脑里空空如上。表象,或者说现象,就是你的心灵从五种感官所能获得的全部内容。因此本体,你出生时所没有的东西,是没有法子进入--
我否认--克瑞斯开始插嘴。
你等我说完,诺尔屯叫道,对于力与物质的作用和两者的相互作用你所能知道的就那么一点点,因为它们以某种形式触动了你们的感官。你看,为了辩论,我倒是乐意承认物质是存在的。因为我打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只好先承认它,因为你们俩天生就无法理解哲学的抽象。
那么,根据你们的实证科学,你们对物质又知道什么呢?你们只能通过它的现象,它的表象,知道它,你们只知道它的变化,或者说通过它的变化所引起的你们的意识的变化去知道它。实证科学只能处理现象,而你们却很策,偏要努力去做本体论者,去研究本体。然而就从实证科学的定义出发也很清楚,科学是只关心现象的。有人说过,从现象得来的知识是无法超越现象的。
即使你们打倒了康德,你们也回答不了贝克莱的问题。但是,也许你们在确认科学证明了上帝并不存在,或者差不多证明了物质的存在时就已假定贝克莱错了。你们知道我承认物质的现实性只是为了能让你们懂得我的意思。你们要是高兴,就做实证科学家吧,但是本体论在实证科学里并没有地位,因此别去谈什么实证科学。斯宾塞的怀疑主义是对的。但是如果斯宾塞--
不过,已经到了去赶最后一班轮渡回奥克兰的时候了。布里森登和马丁溜了出来,留下诺尔屯还在那里侃侃而谈,而克瑞斯和汉密尔顿则像两条措拘一样,等他一住目就扑上去。
你让我瞥见了神仙的世界,马丁在轮渡上说,跟那样的人见面使生活变得有了价值。我的头脑全调动起来了。以前我从没有欣赏过唯心主义,尽管我仍然接受不了。我知道我永远是个现实主义者。我估计那是天生的。可我倒很想回答克瑞斯和汉密尔顿几句,也对诺尔屯发表点意见。我并不认为斯宾塞已被打倒。我很激动,像小孩第一次见到马戏团一样激动。我看我还得多读点书。我要找撒里比来读读。我仍然认为斯宾塞无懈可击。下一回我就要自己上阵了。
但是布里森登已经睡着了。他痛苦地呼吸着,下巴顶住他那凹陷的胸口,埋在围巾里,身子裹在长大衣里随着推进器的震动而摇晃着。
第三十七章
马丁次日早上所gān的第一件事和布里森登的劝告和命令恰好相反。他把《太阳的耻rǔ》装进信封,寄给了《卫城》杂志。他相信他能找到杂志发表。他觉得作品一经杂志赏识,就会给书籍出版社以良好的印象。他也把《蜉蝣》封好寄给了一家杂志。他不顾市里森登对杂志的成见(他认为那显然是一种偏执),认为那首伟大的诗歌是能够在杂志上发表的。他并不打算在没有得到对方同意的时候就发表,他的计划是先让一家高级杂志接受,然后以此和布里森登讨价还价,取得他的同意。
那天早上马丁开始了另一篇小说,那小说他几个礼拜以前就已有了轮廓,一直在他心里骚动,令他不安,要求他完成。显然它肯定会是一篇响当当的航海小说,一个二十世纪的làng漫的冒险故事,描写着真实世界卫真实条件下的真实人物。但是在故事的跌宕起伏之;司还有着另外的东西,那东西肤浅的读者虽然觉察不到,却也不会因任何形式而减少了兴趣和喜爱。迫使马丁写作的正是那东西,而不是故事本身。就这个意义而言,给他提供情节的一向是那伟大的普遍的主题。在他发现了这样的主题之后他便冥思苦想,寻求那独恃的人物和独特的环境,用以表达那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的时间和地点。他决心把小说命名为《过期》,他相信它会在六万字以上--这在他那旺盛的创作jīng力面前简直是举手之劳。在这第一天里他为自己写作得得心应手感到高兴。他不必再担心他的锋芒与棱角会冒出来破坏了作品。漫长的几个月的紧张的实践和研究已经取得了回报。他现在可以满有把握地从大处着眼安排自己的主要jīng力了。他一小时一小时地写下去,对生命和生命中的事物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律性和确切性。《过期》所描写的故事对于它特有的角色和事件而言将会真实可信,但他也有信心它能描述出对于一切时代、一切海洋和一切生活都真实的、举足轻重的伟大的东西--这得感谢赫伯特·斯宾塞,他想,身子往后靠了一靠。是的,应该感谢赫伯特·斯宾塞,是他把进化论这把万能钥匙放到了他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