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伊登_[美]杰克·伦敦【完结】(83)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杰克·伦敦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老朋友之间。还是那群老朋友,只是少了几个旧面孔,多了几张新面孔。有些人并不是砌砖工,但是跟以前一样来参加星期天野餐,来跳舞,打架,寻开心。马丁跟他们一起喝酒,重新觉得像个现实世界的人了。他觉得自己真傻,当初怎么会离开了他们呢?他非常肯定如果他没有去读书,没有去和那些高层人物厮混,而是一直跟这些人在一起,他会要幸福得多。但是,那啤酒的味道却似乎变了,没有从前那么可口了。他的结论是:布里森登败坏了他对高泡沫啤酒的胃口。他又在猜想,看来书本已经破坏了他跟这些少时的朋友之间的友谊。他决心不那么娇气,便到舞厅去跳舞。他在那儿遇见了水暖工吉米跟一个金头发白皮肤的高挑个儿的姑娘在一起。那姑娘一见马丁便丢下吉米,来和他跳。

  喷喷,还是跟从前一样,马丁和那姑娘一圈一圈跳起华尔兹来,大家对吉米一笑,吉米解释道,我才他妈妈的不在乎呢,马丁回来了,我高兴得要命。你看他跳华尔兹,滑溜溜的,像绸缎一样。难怪姑娘们喜欢他。

  但是马丁却把那金发姑娘还给了吉米。三个人便和六七个朋友站在一起,看着一对对的舞伴打旋子,彼此开着玩笑,快活着。大家看见马丁回来都很高兴。在他们眼里他并没有出版什么书,身上也没有什么虚构的价值,大家喜欢他,都只因为他本人。他觉得自己像个流放归来的王子,寂寞的心沐浴在真情实爱之间,又含苞欲放了。他狂欢极乐,表现得出类拔萃。而且,他口袋里有钱,恣意地挥霍着,就像当年出海归来刚发了工资一样。

  有一回他在舞池里见到了丽齐·康诺利,一个工人正搂着她从他身边舞过;后来他在舞场里跳舞,又见她坐在一张小吃桌边。一番惊讶与招呼过去,他便领她去到草场--在那儿他们可以不必用高声谈话来压倒音乐。他刚一开始说话,她就已经成了他的人,这他很明白。她那又自卑又傲慢的眼神,她那得意扬扬的身姿的柔媚动作,她听他说话时那专注的神情,在在流露出了这一点。她再也不是他以前所认识的那个姑娘了,现在她已成了个女人。马丁注意到,她那大胆而野性的美有了进步。野性如故,但那大胆和火辣却醇和了些。美人,绝色的美人,马丁倾倒了,对自己低声喃喃地说。而他却明白地属于他,他只需要说一声来,她就会乖乖地跟随他走到天涯海角。

  这些念头刚闪过,他的脑袋右面就挨了重重一击,几乎被打倒在地。那是一个男人的拳头,打得太愤怒,也太急,原想打他的腮帮,却打偏了。马丁一个趔趄,转过身子,见那拳头又狠狠飞来,便顺势一弯腰,那一拳落了空,那人身子却旋了过去,马丁左手一个勾拳,落到正旋转的人身上,拳头加上旋转力使那人侧着身子倒到了地上。那人翻身跳起,又疯狂地扑了上来。马丁看到了他那气急败坏的脸色,心里纳闷,是什么事让他这么大发脾气?可同时左手又挥出了一个直拳,全身力气都压了上去。那人往后倒地,翻了个个儿,瘫倒在那里。人群中的吉米和其他人急忙向他们跑来。

  马丁全身激动。往昔的日子又回来了:寻仇结恨、跳舞、打架。说说笑笑。他一面拿眼睛盯着对手,一面看了丽齐一眼。平时一打架,女人们都会尖叫,可是丽齐没有叫,她只是身子微微前倾,大气不出地专心看着,一只手压在胸前,面色酡红,眼里放着惊讶和崇拜的光。

  那人已经站起身来,挣扎着要摔脱拽住他的几条胳臂。

  她是在等我回来!他对大家解释道,她在等我回来,可这个新到的家伙却来插上一脚。放了我,告诉你们,我得教训他一顿。

  你凭什么东西生气?吉米在帮着拉架,问道,这人是马丁·伊甸,拳头厉害着呢,告诉你吧,你跟他闹别扭,他能把你活活吃了。

  我不能让他就那么把她偷走,对方插嘴道。

  他连荷兰飞人①也吃掉了的,你总认识荷兰飞人吧,吉米继续劝解,他五个回合就把荷兰飞人打趴下了。你跟他gān不了一分钟的,懂吗?

  ①荷兰飞人:海员之间的迷信,在好望角附近海面,风bào之时常有一艘幽灵船只出没,对于船舶极为不吉利,那船就叫荷兰飞人。此处是外号。

  这番劝告起了缓解的作用,那气冲冲的年轻人瞪大眼睛打量了马丁一会儿。

  他看起来可不像,他冷笑了,但笑得没多大力气。

  当初荷兰飞人也是那么想的,吉米向他保证,好了,咱们别再提这事了。姑娘多的是,算了吧。

  那青年接受了劝告,往舞场去了,一群人跟着他。

  他是谁?马丁问丽齐,他这么闹是什么意思,究竟?

  毕竟当年对打架的那种qiáng烈的、执着的狂热已经过去,他发现自己太爱做自我分析,他是再也无法像那样心地单纯、独来独往、原始野蛮地活下去了。

  丽齐脑袋一甩。

  啊,他谁也不是,她说,不过陪陪我罢了。

  我得有人陪着,你看,她停了一会儿,说道,我越来越感到寂寞,不过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她低下声音,眼睛直勾勾望着前面。为了你我随时可以把他扔掉。

  马丁望着她那扭到一边的头。他明白他只需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揽过来。但他却沉思了:他心里只在怀疑文雅的合乎语法的英语究竟有什么真正的价值,没有答腔。

  你把他打了个落花流水,她笑了笑,试探着说。

  不过他倒也是个结实的小伙子,他坦率地承认,要不是叫别人劝走了,他也能给我不小的麻烦呢。

  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和一个女的在一起,那是谁?她突然问道。

  啊,一个女朋友,他答道。

  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她沉思着说,好像有一千年了呢。

  但是马丁没有接那个话碴,却把谈话引上了别的渠道。他们在餐馆吃了午饭。他叫来了酒和昂贵jīng美的食品,吃过便和她跳舞。他再不跟别人跳,只跟她跳,直跳到她筋疲力尽为止。他跳得很好,她跟他一圈一圈地跳着,感到天堂般地幸福。她的头偎在他肩上,恨不得无穷无尽地跳下去。下午他们钻进了树林。她在树林里坐了下来,让他按古老的良好习俗躺着,把头枕在她膝头上,摊开了四肢。他躺在那儿打盹,她用手抚摩着他的头发,低头看他闭上的眼睛,尽情地抚爱着他。他突然睁开眼一看,看出了她满脸的柔情。她的目光往下一闪,张了开来,带着不顾一切的温情直望着他的眼睛。

  我这几年一直都规规矩矩,她说,声音很低,几乎像说悄悄话。

  马丁从心里知道那是一个奇迹般的事实。一种巨大的诱惑从他心里升起。他是有能力让她幸福的。他自己虽得不到幸福,可他为什么不能让她幸福呢?他可以和她结婚,然后带她到玛奎撒思那gān草打墙的堡垒去住。这个愿望很qiáng,但更qiáng的是他那不容分说地否定那愿望的天性。尽管他并不愿意,他仍然忠实于爱情。往日那种放纵轻狂的日子已经过去。他变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变化有多大。

  我不是结婚过日子的人,丽齐,他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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