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西方的家庭里就比较简单。孩子的母亲有最大的权利,任何人 都得尊重 “生母”的权利。我的婆婆很清楚地认知:宝宝首先是我的儿子, 其次才是她的孙子。对孩子的教养,她可以从旁帮忙,或是提供过来人的经 验,甚至于表示不同的意见,但她最后一句话永远是:“当然,决定还是在 于你做妈妈的。”我喜欢这个方式。上一代与下一代的经验不同、观念有异, 客观环境也在不断地变化中。对孩子的教养观念绝对是差异多于同意的。两 代人同时争取对孩子的 “主权”,冲突就避免不了。那么这个 “主权”究竟 应该给做母亲的,还是给做奶奶的呢?我相信母亲有天赋的权利,任何剥夺 母亲生、养权利的制度都是不合生物原则的。
钟敏,我不是要你生了孩子之后去革命。不管怎么样,婆婆也是爱孙 子的,这个世界,凡有爱的事情都好办一点,怕的是恨,不是爱。我希望你 的宝宝会在爱中出世,在爱中成长。八月,你将有忍不住的欣喜。
华安的妈妈
他的名字叫做 “人”
久别
妈妈从城里回来,小男孩挣脱保姆的手,沿着花径奔跑过来,两只手
----------------------- Page 65-----------------------
臂张开像迎风的翅膀。
妈妈蹲下来,也张开双臂。两个人在怒开的金盏jú畔,拥抱。小男孩 吻吻妈妈的颈子、耳朵,直起身来瞧瞧久别的妈妈,又凑近吻妈妈的鼻子、 眼睛。
妈妈想起临别时安安呕心沥血的哭喊、凄惨的哀求:“妈妈——安安也 要——进城去——买书——”脸颊上还有眼泪的痕迹;这一场痛苦的久别毕 竟只是前前后后六个小时。
妈妈牵着嫩嫩的小手,走向家门,一边轻声问:“宝贝,妈妈不在的时 候,你做了什么?”其实不问也知道:吃午餐、玩汽车、与保姆格斗着不上 厕所、到花园里去采黑草莓、骑三轮车、湿了裤子??可是这小孩平静地回 答:“我想事情。”妈妈差点扑哧笑出声来——两岁半的小孩 “想事情”?偷 眼看看小男孩那庄重的神色,妈妈不敢轻率,忍住笑,问他:“你想什么事 情?”“嗯——”小男孩庄重地回答,“我想,没有妈妈,怎么办。”妈妈一 怔,停了脚步,确定自己不曾听错之后,蹲下来,凝视孩子的眼睛。
安安平静地望着妈妈,好像刚刚说了 “妈我口渴”一样的寻常。
快乐你的眼睛里有我
“为什么一个男人忙于事业,就没有人想到要问他:你怎么照顾家庭? 为什么一个女人忙于事业,人们就认为她背弃了家庭?这是什么白痴的双重 标准?为什么你公务繁忙是成功的表现,我公务繁忙就是野心太大、抛弃母 职?”咆哮了一阵之后,妈妈就背对着爸爸,不再理他。
安安拎着根细细的柳枝,从草丛深处冒出来,草比人高。
他看见爸爸在生火,腌好的烤肉搁在野餐桌上。他看见妈妈坐在草地 上,阳光透过菩提树叶,一圈一圈摇摇晃晃地照着她的背脊。
“妈妈,你在gān什么?”像个老朋友似地挨过去,和妈妈肩并肩。
“妈妈在——”做母亲的迟疑了一下,“在想事情。”安安握着柳枝,做 出钓鱼的姿态。
“想什么事情呀?”“想———”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愿意敷衍这 小小的人儿,因为她觉得这不及草高的小小人儿是个独立而庄严的生命,她 尊重。然而,她又怎么对两岁半的人解释:婚姻,和民主制度一样,只是人 类在诸多制度中权衡利弊不得已的抉择;婚姻幸福的另一面无可避免的是个 人自由意志的削减。她又怎么对两岁半的人解释:这个世界在歌颂母爱、崇 敬女性的同时,拒绝给予女人机会去发挥她作为个人的潜力与欲望?她怎么 对孩子说:妈妈正为人生的缺陷觉得懊恼? “你在想什么,妈妈?”钓鱼的 小男孩提醒深思的母亲。
母亲叹了口气,说:“妈妈不快乐!”伸手去揽那小小的身体。
小伙伴却站直了身子,摸摸妈妈的脸颊,正经地说:“妈妈不要不快乐。 安安快乐,妈妈快乐。妈妈快乐,爸爸快乐。”母亲像触了电似地抬起头来, 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安安很快乐呀。安安快乐,妈妈 快乐。妈妈快乐,爸爸快乐。”妈妈抱着头坐着,好久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她其实在倾听那草丛后面小溪淙淙的流声。那不说话、不讲理论的小溪。她 终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草,牵起小伙伴的手,往溪边走去。
“我们去找爸爸,”她说,“他一定在捡柴。”
你的眼睛里有我
----------------------- Page 66-----------------------
“女娲就捡了很多很多五色石,就是有五种颜色的石头,又采了大把 大把的芦苇,芦苇呀?就是一种长得很高的草,长在河边。我们院子里不是 种着芒草吗?对,芦苇跟芒草长得很像。
“女蜗就在石锅里头煮那五色石,用芦苇烧火。火很烫,五色石就被煮 成石浆了。
石浆呀?就和稀饭一样,对,和麦片粥一样,黏黏糊糊的??”一个 白雾蒙蒙的下午,母子面对面坐着。华安跨坐在妈妈腿上,手指绕着妈妈的 长发。
“你记不记得女娲为什么要补天呢?”安安沉吟了一下,说:“下雨,共 工。”“对了,水神共工和火神打架,那火神的名字妈妈忘了——”“祝融啦! 妈妈笨。”“好,祝融,打架的时候把天戳了一个大dòng,所以大水就从天上冲 下来,把稻田冲坏了——稻田呀? “草原那边有麦田对不对?稻田跟麦田很 像,可是稻田里面灌了很多水——不是不是,不是共工灌的,是农夫灌的。 那稻田哪,好香,风chuī过的时候,像一阵绿色的波làng,推过来淡淡的清香??” 妈妈想起赤脚踩在田埂上那种湿润柔软的感觉,想起在月光下俯视稻làng起伏 的心情。
她曾经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一个不知名的旅店中投宿。清晨,一 股冷冽的清香流入窗隙,流入她的眼眉鼻息,她顺着香气醒过来,寻找清香 来处,原来是窗外弥漫无边的稻田,半睡半醒地笼在白雾里?? “我讲到哪 里了?哦,女娲看到人受苦,心里很疼,想救他们,所以去补天。可是安安, 你记得人是谁做的吗?”安安不回答,只是看着母亲的眼睛。
“女娲有一天飘到一个湖边,看见清水中映着自己的影子:长长黑亮的 头发,润huáng的皮肤,好看极了。她想,这美丽的地上没有像她一样的东西, 太可惜了。
“所以嘛,她就坐在湖边,抓了把黏土,照着湖里头自己那个样子,开 始捏起来。
“哎,安安,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听呀?不听我不讲了?!”安安只是 看着母亲的眼睛。
“女娲捏出了一个泥娃娃,然后,她对准了泥娃娃的鼻眼,这么轻轻地、 长长地、温柔地,chuī一口气,那泥娃娃,不得了,就动起来了。跳进女娲怀 里,张开手臂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大叫 ‘妈妈!妈妈!’女娲看见那泥娃娃 长得就和湖中自己的影子一模一样。”“安安,你到底在看什么?”小男孩圆 睁着眼,一眨也不眨,伸手就来摸妈妈的眼珠,妈妈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