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老了,妈妈,”已经长大的男孩对玛丽亚说,“生孩子恐怕会生 个皱巴巴的丑东西哦!”孩子还是生了下来。即使是举目萧条的战后,婴儿 的啼声仍旧令人欢欣振奋。受洗的教堂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祝福与祈祷。当然 没有人提及,这个婴儿在三十年后将和一个中国的台湾女子结合。
“生了老三,老大却开始叫头晕、倦怠??”婆婆说,“我们正准备让他 上大学——他是那么一个聪慧的孩子,对知识有qiáng烈的渴求??”玛丽亚在 病chuáng边守了两年,眼睛看着英姿焕发的儿子逐渐萎缩、一节一节萎缩,先放 进轮椅,然后,有一天,放进棺材?? “为什么小儿麻痹疫苗不早一两年发 现呢?”玛丽亚问,“我看着孩子在我怀里,一个其实已经是男人的孩子— —看着他停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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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吃完早点,洗了碗碟,发现祖孙三个在院子里踏青。她想,华安 爸爸也太不像话了,睡到这个时候。不是要带华安去游泳吗?游泳回来,妈 妈把华安哄睡,下楼来找欧嬷。
欧嬷正在烫衣服。妈妈发觉,自己一家三口昨天换下的脏衣服已经全 部洗过、烘gān、叠得像豆腐gān一样,放在一边。婆婆正在烫的,是妈妈的内 裤。
“我的天,母娣,”妈妈着急了,“你你你,我的衣服不要烫好不好?我 反正随便——”婆婆眼睛都不抬,仔细把内裤的边扯平,仔细用烫斗熨过, 一边说:“我横坚要烫衣服,你们的当然一并都烫了嘛!”妈妈想说:“可是 内衣是里面穿的,谁都看不见,何必烫呢?”但她话到嘴边又没开口,她知 道婆婆会说:“咦,里外一致嘛!内衣烫了,穿起来舒服,无害呀!”妈妈回 到自己的客房,发觉本来乱堆在chuáng上的两chuáng被子,已经折成两块豆腐gān,整 整齐齐地摆着。她转身对爸爸说:“明天出门就把这房间锁起来,免得母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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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进来整理内务,怎么样?”“不行,”做儿子的横倒在豆腐gān被褥上,凌空 踢掉鞋子,说,“不要她做事,母娣会觉得人生乏味。你知不知道,她明天 要去 ‘老人院’里做义工,去慰问‘老人’!
我猜想,她恐怕还想唱歌给那些 ‘可怜的老人’听呢!”
写给怀孕的女人
钟敏:算算你怀孕应该接近七个多月了。台北蝉声四起的时候,宝宝 就要来到。你是欢喜还是焦虑呢?在华安出生前,安爸爸和我一起去上了六 个星期的 “拉梅兹生产”课程。台湾疗养院——现在改称台安医院了——免 费教导待产的夫妻如何以意志及呼吸来适应生产的过程。有了六星期的准 备,生产那巨大的、撕裂的痛,却是我不曾想象的。在chuáng上努力地调节呼吸, 当痛楚袭上来时,我只能愤愤地想:去他的拉梅兹,意志哪能受得了这样的 巨痛!
所以建平应该陪你进产房的。孩子是两个人的,生孩子也是两个人的 事情。当医生和护士在为众多的病人跑进跑出的时候,只有丈夫能够握着你 的手,陪你度过每一场阵痛的凌nüè。夫妻的同舟共济,没有更好的时候。两 个人先共度苦痛,苦痛之后再共享欣喜。
台疗的美国医生告诉我、有百分这七十的中国台湾的男人不愿意陪妻 子进产房。有的说 “生孩子是查某人的事”;有的说 “受不了那样血淋淋的 镜头”;更多的,是相信 “见女人的血不吉利”。
血淋淋的安安是用钳子夹出来的。和电视剧本不一样,我并没有立刻 把他抱在胸上,眼里闪着什么幸福与慈爱的泪光。下半身经过麻醉,感觉像 尸体,身心疲惫在崩溃的边缘,我对婴儿连望一眼的兴趣都提不起来。医生 把刚刚割了脐带的小生命,轻轻放在安爸爸巨大的手掌中。
“他赤luǒ滑溜的身体跟我的手心接触的一刹那,我就开始爱他了。”华安 爸爸说,很骄傲地,“别忘记,我是世界上第一个抱他的人。”能够这样见证 宇宙的蕴吐,能够这样拥抱鲜活的生命,是多厚的恩泽啊!却有男人推拒这 样的特权。
还记得我喂奶的那段时候吗?把你们研究生招到隔壁会客室来上课, 你们来之前,我就先喂奶。总是坐在落地窗前,远看观音山与淡水河。婴儿 贪心地捧着妈妈饱满的rǔ房,吸着吸着,感觉妈妈的温软和心跳。我哺华安 足足哺了一年,到现在,看见别的母亲解衣哺rǔ,我还忍不住驻足贪看,看 那肥肥的小手抚摸着丰满的rǔ房,看那婴儿满足恬适的小脸,看那母亲低头 的温柔,啊,我神为之驰,真想再来一次。
有一天晚上,席慕蓉请我到中山北路的福乐去吃东西。为我叫了一大 杯奶昔,我举起杯子就没有放下,咕噜咕噜灌下,杯空为止。叫来第二杯, 仰头一饮而尽。再叫第三杯??席慕蓉呆呆地瞪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很快 乐,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是一只在咀嚼的母牛,没有一寸头脑,没有一寸心思, 全是身体、全是胃口、全是生理机能——上帝造女人,使她成为生殖孕育的 媒体,我变成造化的一部分,心里充满了幸福。
你能不能自己哺rǔ呢?然后,有所谓的 “坐月子”。许多中国女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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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后的那一个月里,要在门窗封闭的屋子里禁足,禁洗澡、忌洗头等等。即 使你不想这么做,你的婆婆或母亲也会坚持,是不是?我当然不敢说 “坐月 子”绝对没有道理。有些台湾医师也开始用西医理论来支持 “坐月子”的种 种,就好像有人用现代物理及建筑来支持中国的风水五行理论一样。但这些 理论并不曾说服我;华安出生后两个星期,我就把他系在胸前去走观音山了。 有时候,安爸爸把他绑在背上,半个月大的婴儿趴在宽厚的背上显得特别小。 一路上荷锄的老农睁大了眼相问:“啊,外国人背小孩?那个囝仔是真的还 是假的?”大胆一点的就追上来,摸模婴儿的手,然后对伙伴宣布:“哇, 是真的哩!”产后没有几天,我就开始教课了,记得吗?淡江大学的女职员, 由于有劳基法,是有产假的,女教授,却不给产假。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 学校不成文的做法是,女教授生产的那段时间,必须自己找人代课,同时将 薪水让出。奇怪的是,这种不人道、不合理的做法行之多年,倒也没有女教 授抗议!当我提到 “淡大不给女教授产假时”,一位女教授说:“谁说没有? 你可以在家休息两个月,只不过要找人代课、不支薪罢了,谁说淡大没有产 假?”唉,有这样的女教授,也难怪有这样不合理的待遇。一个愿打,一个 爱挨打吧!
婆婆或许会坚持你 “坐月子”;想想,在八月天的台北,一个月不洗头, 大概不太好受。但是,媳妇和婆婆之间的分歧,由孩子的出生而滋长的,恐 怕还不只于坐不坐月子的问题。媳妇要让宝宝趴着睡,说是比较有安全感而 且头型美丽;婆婆说:“那怎么行?孩子会闷死!”媳妇要让宝宝少穿点衣服, 婆婆说:“那怎么行?孩子会冻坏!”媳妇要这样,婆婆说那样;在大部分的 中国家庭里,可能最后总是要听婆婆的,因为婆婆地位尊贵,因为中国男人 以做 “儿子”为主,做“丈夫”为次,因为初生的婴儿属于整个大家庭,是 负传宗接代大任的长孙,而不单纯的属于生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