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美]海明威

  “你想进去吗?”

  “不,”凯瑟琳说。我们朝前走。前面一个石扶壁的暗影里,站有一位士兵和他的女朋友。我们走过他们的身边。他们正紧挨着石壁站着,士兵用他的披肩裹住了她。

  “他们像我们一样,”我说。

  “没有人像我们,”凯瑟琳说。她的口气可不是指快乐的方面。“我希望他们有个地方可以去。”

  “这对他们也不见得有好处吧。”“这也难说。人人总得有个地方可以去才好。”

  “他们可以进大教堂去,”凯瑟琳说。我们已经走过那教堂了。我们跨过广场的另一头,回头望望大教堂。它在雾中的确很美。我们正站在皮货铺前。店窗里放着马靴、一只背包和滑雪靴。每件物品单独放开陈列着;背包摆在中间,一边放着马靴,一边放着滑雪靴。皮呈暗色,给油敷得像旧马靴一样光滑。电灯光把这些暗色的皮件照耀得亮光光的。

  “我们什么时候滑雪去。”

  “两个月后缪伦在就可以滑雪了,”凯瑟琳说。“我们就上那儿去吧。”

  “好的,”她说。我们走过别的店窗,拐进一条小街。

  “这条街我从来没走过。”

  “我上医院去就抄这条近路,”我说。那是一狭窄的小街,我们靠着右边走。雾里有许多人走过。沿街尽是铺子,店窗里都点着灯。有一个店窗里放着一叠gān酪,我们张望了一下。我在一家枪械铺子前停住脚。“进去一会在死前死上好多次,儿吧。我得买支枪。”

  “哪种枪?”

  “手枪。”我们走进去,我把身上的皮带连同空的手枪套解了下来搁在柜台上。柜台后边有两个女人。她们拿出几支手枪来。

  “得配上这手枪套,”我说,把手枪套打开。那套子是灰色皮的,是我从旧货摊买来,在城里佩带的。

  “她们有好的手枪吗?”凯瑟琳问。

  “都是差不多的。这一支我试试行吗?”我问店里的女人。

  “现在这里可没有试枪的地方,”她说。“枪倒是很好的。包你没错儿。”

  我把扳机扳了一下,再把弹机往回拉。弹簧虽太紧一点,倒很顺手。我瞄瞄准,啪地扳了一下扳机。

  “枪是用过的,”那女人说。“原是一位军官的,他枪打得很准。”“是你卖给他的吗?”

  “是的。”

  “你怎么收回来的呢?”

  “从他的勤务兵手里。”“说不定我的你也会收回来的,”我说。“多少钱?”

  “五十里拉。很便宜。”

  “好的。我还要两只额外弹夹和一盒子弹。”

  她从柜台底下取出这些东西来。

  “你要不要佩刀?”她问。“我有几把人家用过的佩刀,很便宜。”“我是要上前线的,”我说。

  “哦,那你用不着佩刀了,”她说。

  我付了子弹和手枪的钱,把子弹装进弹仓,插好,接着把手枪装在手枪套里,额外弹夹里也装上了子弹,然后插在手枪套上的皮槽里,最后才把皮带围在身上束紧。我觉得手枪在皮带上沉甸甸的。不过最好还是佩带那种军队规定的手枪。因为子弹的来源可以不发生问题。

  “现在我有全副武装了,”我说。“这是我不能忘了做的一件事。我另外一支枪在我上医院来时给人家拿走了。”

  “我希望这是支好枪,”凯瑟琳说。

  “还需要什么旁的吗?”那女人问。

  “大概没有了吧。”

  “手枪上有根扣带,”她说。

  “我看到了。”那女人想兜卖别的东西。

  “你不需要个哨子吗?”

  “大概用不着吧。”

  女人说了再会,我们走到外边人行道上。凯瑟琳望望店窗。女人往外望,向我们欠欠身子。

  “那些木镶的小镜子是做什么用的?”

  “是用来吸引飞鸟的。他们拿这种小镜子在田野里转来转去,云雀看见便飞出来,意大利人就开枪打。”

  “真是个别出心裁的民族,”凯瑟琳说。“亲爱的,你们在美国不打云雀的吧?”

  “倒没有专门打的。”

  我们跨过街,开始在街的那一边走。

  “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凯瑟琳说。“方才出发时我怪不好受。”

  “我们在一起总觉得好受。”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是的,不过我半夜就得走了。”

  “别想它,亲爱的。”

  我们沿着街走去。雾使得街灯发huáng。

  “你不疲倦吗?”凯瑟琳问。

  “你呢?”

  “我没事。散步很有趣。”

  “可别走得太长久了。”

  “是的。”

  我们拐进一条没有灯光的小街,走了一会。我站住了吻凯瑟琳。我吻她时感觉到她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她把我的披肩罩在她身上,于是我们两人都给裹上了。我们站在街上,身子靠着一道高墙。

  “找个地方去吧,”我说。

  “好,”凯瑟琳说。我们沿街走去,走到运河边一条比较宽阔的街道。街的另一边有道砖墙和一些建筑物。我看见前面有一部电车正在过桥。“我们可以在桥上雇部马车,”我说。我们站在雾中的桥上等待马车。几部电车开过去了,满装着回家的人们。随后有部马车赶来了,可是里边有个人。雾现已转成雨。

  “我们不如步行或者赶电车吧,”凯瑟琳说。

  “总有一部要来的,”我说。“马车一向打这儿经过的。”

  “有一部来了,”她说。

  车夫停下马,把计算表上那块金属的出租招牌放了下来。车篷早已罩上了,赶车的外衣上淌着雨水。他那顶有光泽的礼帽给打湿了,闪闪发亮。我们一同往后靠坐在车座里,因为罩着车篷,里边很暗。

  “你叫他上哪儿去?”

  “车站。车站对面有一家旅馆,我们就上那儿去。”

  “我们这样子去行吗?没有行李?”

  “行,”我说。

  马车冒雨在一些小街上走,上车站去路程相当远。

  “我们不吃晚饭吗?”凯瑟琳问。“等一会恐怕肚子要饿了。”

  “我们就在旅馆房间里吃饭。”

  “我没衣服穿,连件睡衣都没有。”

  “买一件吧,”我说罢就喊赶车的。“绕到曼佐尼大街上去一下。”他点点头,车子到了拐弯的地方就向左走。到了大街上,凯瑟琳留心找店铺。

  “这儿有一家,”她说。我叫赶车的停下马,凯瑟琳下了车,跨过人行道,进了店铺。我靠在马车里等她。外面下着雨,我闻到给打湿的街道和马儿在雨中冒出的热气的气味。她挟着一小包东西回来,上了车,马车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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