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眼镜被打掉在地上,弯身去捡的时候,日本兵用枪托猛击他的手,把眼镜和手指都打碎了。紧接着日本兵就用枪托打他因饥饿而突出的肋骨??
凌nüè,也很常见:
有时候,俘虏在烈日曝晒下立正。有时候,被命令双手高举一块重石,日本兵把上了刺刀的枪顶在他双腋下。丹尼士看过一个少年俘虏被吊在一棵树上,离地几呎,日本兵把上了刺刀的枪架在少年人的双腿之间??
还有一次,有一个苏格兰俘虏拒绝签﹁绝不
逃亡﹂的切结书,他被双手反绑,捆在一棵树
gān上,日本兵绕到那树后面用枪托猛敲树gān然
后就快速让开,一瞬之间,一阵密密麻麻的红
蚁从树dòng倾巢而出,扑向那绑在树上的俘虏。
他以同一个姿势被绑在那儿三、四天之久,大
便都流在自己身上。丹尼士不知道他是否幸存
??
每天早上都有尸体被拖出去,送到周围的墓
地去葬。113
在战俘口中的﹁日本兵﹂,其实不少就是来自
福尔摩沙的监视员,他们是站在第一线管理战俘的人。偷了笔的比尔,像一个不动声色的摄影师,把俘虏营里的经历一幕一幕录了下来。在他的写真里,监视员无时无刻不在:他是资源的配给者,是奴工的监控者,是给牢门上锁的狱卒,是施bào的权力象征。比尔甚至目睹一个澳洲飞行员的遭遇:他在监视员的刺刀威胁下,先挖一个坑,然后跪在那坑前,让﹁日本兵﹂用军刀砍头。头和身体,砍了以后,很方便地可以直接滚进坑里。
同一个时候,在同一个地方,彰化来的年轻的柯景星配着枪枝及五十颗子弹、刺刀、绑腿、防毒面具装备,接受刺刀、剑术、she击的训练。他虽是监视员,但是已获得命令,准备随时上战场,为天皇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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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兵变俘虏
我找到了比尔。八十多岁了,住在澳洲雪梨。写了一个电邮给他,一个小时以后,比尔的回邮就在我的计算机上出现。
他说,并非每一个俘虏营都是地狱,也并非每一个监视员都是魔鬼。被送到古晋俘虏营时,比尔受伤,还有福尔摩沙监视员帮他受伤的手臂细心地做了一个吊带,以免他接受审讯时伤势变得更严重。
当俘虏营的每日配给定粮降到零的时候——因为日军自己都没得吃了,传染病就像风chuī一样,轻轻一扫,就让一个人倒地死亡。俘虏们每天都在抬战友的尸体,挖坑、掩埋,然后用一块残破的木板,插进土里,写上名字和生死年月。那是一个巨大的乱葬岗。
比尔在山打根作战俘时,台中的周庆丰是山打根的监视员。几乎和比尔同年,现在也是八十多岁的周庆丰,住在老家台中。他记得,﹁阿督︵白种人︶病亡时,并排躺在地上,以军用毛毯包裹,伙伴站在身旁,面对面,十分亲近。一阵低头祷告后,失声痛哭…… 。﹂114
一九四五年终战以后,人们才逐
渐、逐渐知道,光是山打根比尔所属的一千五百名澳洲战俘,三分之一的人受凌nüè而死。
东京战犯审判结果所透露的是,盟军在日军俘虏营中总共有三十五万人,每一百个俘虏中有二十七个人死亡,是盟军在德国和意大利的战俘营中死亡率的七倍。高出这么多,令人惊骇,但是,在日军战俘营中的中国人,死亡率比白人要高出更多、更多。
战争结束,幸存的比尔,还有堪萨斯农场小黛的爸爸和伙伴们都回家了,福尔摩沙的监视员,走上了他们青chūn结伴出发时作梦也想不到的命运。在战后的对日本的审判中,一百七十三个台湾兵被起诉,其中二十六人被判死刑。
翻开台籍监视员起诉书上的﹁起诉理由概要﹂,读来血迹斑斑,怵目惊心:
——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三月三日于拉包尔的丸木附近,将中国俘虏二十四名驱入坑中后以火器杀之。又在三月十一日于同地,以同样方式杀害中国俘虏五名。
——昭和十九年︵一九四四︶于拉包尔??谎称带三名中国劳动者住院医疗,结果却将其斩杀。
——昭和二十年︵一九四五︶七月四、五日间于拉脑,澳洲俘虏XX在前往作业途中病倒,遭被告踢头、腹、睪丸,于翌日死亡。
——昭和二十年八月一日于英领北婆罗洲的拉脑附近,非法杀害姓名不详俘虏约十七名??
二十二岁的的柯景星和其它六个台湾青年同列被告,起诉理由是:
于北婆罗洲的美里及其附近,she杀及刺杀四十六名俘虏。115这七个人一审判决死刑,一个月后再审,改判十年徒刑。
几个月后,一九四六年初,这些判了刑的台湾青年被送到了新几内亚的拉包尔。
拉包尔,战争时是日军囤兵重镇,因此也是盟军轰炸标的,战争后,是太平洋战区的审讯中心。当盟军俘虏被解救,一艘一艘船舰来到拉包尔码头把他们接走的同时,本来监视俘虏的台湾兵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俘虏,像羊群一样送进了原来囚禁盟军的俘虏营。俘虏营的设施他多么熟悉啊,一切如旧,只是现在俘虏变成了卫兵,卫兵变成了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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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灯火五更jī
二○○九年二月二十六日
台湾彰化县美和镇柯景星家
柯景星:八十九岁
大正九年,就是一九二○年,柯景星出生在这个传统的闽南三合院里,红砖房子,围着一圈茂密的竹林,竹林外是大片水光涟涟的稻田。二十二岁时离开这个家,再回来已是十年后。我来看他时,他已是九十岁的老人。三合院已经倒塌,正厅的屋顶陷落,一地的残瓦断砖,压不住huáng花怒放的野草。雨渍斑驳的土墙上,还挂着一个木牌,毛笔墨汁写着家族的名字。﹁是祭祀用的,﹂他说。
木牌腐朽,铁钉也锈得只剩下半截。柯景星看着木牌上模糊的名字,指着其中两字,说,﹁这是我爸爸。﹂
半响,又说,﹁我爸爸常教我念的一首诗,我还记得两句:三更灯火五更jī,正是男儿立志时。﹂
柯景星的记忆在时光的冲洗下有点像曝光过度的黑白照片,这里一条线,那里一道光,时隐时现,但是,轮廓和灵魂,真的都在。
龙:你跟我说一下那四十六个人是怎么回事?
柯: 队长杉田鹤雄就命令我们杀人,那把军刀上还有天皇的jú花。不服从命令,我们就要被杀。
龙: 你们杀俘虏的时候,俘虏站在哪里,你在哪里,长官在哪里?
柯: 四、五十个俘虏,我们把他们围起来。杉田鹤雄就喊说,﹁上子弹!﹂然后就通通用刺刀刺死;之前有教我们刺枪术。教我们刺枪术的教练是在日本天皇前面表演第一名的。
龙: 四、五十个俘虏被围起来,有多少个台湾监视员在那里?
柯:十几个人。
龙: 你是说,你们杀这四、五十个俘虏,不是开枪,全用刺刀?
柯: 开枪危险,开枪怕打到自己人。都用刺的,一个一个刺死,我站在比较远的旁边,有一个印度兵逃来我的脚边,我跟他说,﹁这是天要杀你,不是我要杀你。﹂我就刺了他一刀。还有一个在喊救命,是个英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