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丁香园’去吧,”我说。
“我有个约会。”
“几点?”
“弗朗西丝七点一刻到这里。”
“她来了。”
弗朗西丝·克莱恩正从大街对面朝我们走来。她的个子很高,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她含笑挥手。我们看着她穿过马路。
“你好,”她说,“看见你在这里真高兴,杰克。我正有话要跟你讲。”
“你好,弗朗西丝,”科恩说。他面带笑容。
“哟,你好,罗伯特。你在这儿?”她接着匆忙地说。“今天算我倒霉,这一位”——她把头朝科恩那边摆了摆说——”连吃饭也不回家了。”
“我没讲好要回去啊。”
“这我知道。但是你并没有跟厨娘打招呼。后来我自己跟波拉有个约会,可她不在写字间,我就到里茨饭店去等她,她结果没有去,当然啦,我身上带的钱不够在那里吃顿饭……”“那你怎么办呢?”“我当然就出来了,”她装作挺开心的样子说。“我向来不失约。可是今天谁也不守信用了。我也该学乖点了。不过,你怎么样,杰克?”
“很好。”
“你带来参加舞会的那个姑娘满不错,后来你却跟那个叫勃莱特的走了。”
“你不喜欢她?”科恩问。
“她长得再迷人不过的了。你说呢?”
科恩没吱声。
“听着,杰克。我有话和你说。你陪我到‘多姆’去好吗?你就在这儿待着,行不行,罗伯特?走吧,杰克。”
我们跨过蒙帕纳斯大街,在多姆咖啡馆前一张桌子边坐下。走过来一位拿着《巴黎时报》的报童,我买了一份,翻开报纸。
“什么事,弗朗西丝?”
“哦,没什么,”她说,“就是他打算抛弃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唉,他逢人就嚷嚷我们要结婚,我也告诉了我母亲和诸亲好友,可他现在又不想gān了。”
“怎么回事?”
“他认为,他还没有享受够人生的乐趣。他当时一去纽约,我就料到迟早会变卦。”
她抬起那双万分明亮的眼睛看我,前言不对后语地说下去。
“如果他不愿意,我是不愿嫁给他的。我当然不愿。现在我说什么也不愿和他结婚了。不过对我来说确实太晚了点。我们已经等了三年,而且我刚刚办完离婚手续。”
我一声不吭。
“我们正要准备庆祝一番,可是结果我们却大吵大闹。真如同儿戏。我们吵得不可开jiāo,他哭哭啼啼地要求我放明白些,但是他说,他就是不能结婚。”“真倒霉。”“真是倒霉透了。我为他耽误了两年半的青chūn。我不知道现在还能有谁会愿意娶我。两年前在戛纳,我想嫁给谁,就能嫁给谁。所有想娶个时髦女子好好过日子的老光棍都狂热地围着我转。现在我可别想能找到了。”
“说真的,现在你还是能看中谁,就嫁给谁的。”
“这话我不信。再说,我还爱着科恩。我想要生几个孩子。我总想着我们会有孩子的。”
她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我从来不怎么特别喜欢孩子,但是我不愿意去想我会一辈子没有孩子。我始终认为,我会有孩子,我会爱他们的。”
“科恩已经有孩子了。”
“哦,是的。他有孩子,他有钱,他有个有钱的妈妈,他还写了本书,但是我的东西谁也不给出版,根本没人要。虽然我写得也不赖。而且我一个子儿也没有。我本来可以得到一笔赡养费,但是我用最高速度把离婚办妥了。”她又用明亮的目光看着我。
“真不公道。是我自己不好,但也不见得。我早该学乖点。我一提这件事,他只是哭,说他不能结婚。他为什么不能结婚?我会做个好妻子。我是很容易相处的。我不会打搅他。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真丢人。”“是啊,真丢人。可是扯这些有什么用,是不是?走吧,我们回咖啡馆去,”
“当然啦,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是啊。别让他知道我跟你说了这番话就行。我知道他想gān什么。”这时候她才第一次收起她那开朗的、欢乐得异乎寻常的神情。“他想单独回纽约,出书的时候在那里待着好博得一大帮小姐儿的欢心。这就是他所向往的。”
“她们不见得会喜欢那本书。我想他不是那样的人。真的。”
“你不如我了解他,杰克。那正是他所追求的。我明白。我明白。这就是他不和我结婚的原因。今年秋天他要独享荣华。”
“想回咖啡馆去?”
“好。走吧。”
我们在桌边站起来(侍者一杯酒也没有给我们拿来),穿过马路朝“雅士”走去。科恩坐在大理石面的桌子后面对我们微笑。
“哼,你乐什么?”弗朗西丝问他。“心满意足啦?”
“我笑你和杰克原来还有不少秘密哩。”
“哦,我对他讲的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很快都会知道的,只不过向杰克作正确的说明罢了。”
“什么事情?是你到英国去的事儿?”
“是的,就是我到英国去的事儿。噢,杰克!我忘了告诉你。我要去英国。”
“那敢情好罗!”
“对,名门望族都是这样解决问题的。罗伯特打发我去英国。他打算给我两百镑,好叫我去探望朋友。不是挺美吗?我的朋友们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她扭过头去对科恩笑笑。这时他不笑了。
“你起先只想给我一百镑,罗伯特,对不?但是我硬是要他给我两百。他确实非常慷慨。是不是,罗伯特?”
我不明白怎么能当着科恩的面说得这么吓人。往往有这样的人,听不得刻薄话。你一说这种话,他们就会bào跳如雷,好象当场天就会塌下来。但是科恩却乖乖地听着。真的,我亲眼看见的,而且我一点没想去阻拦。可这些话和后来讲的那些话比起来只不过是善意的玩笑而已。“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弗朗西丝?”科恩打断她的话说。
“你听,他还问呢。我到英国去。我去看望朋友。你曾经到不欢迎你的朋友家去做过客吗?哦,他们会勉qiáng接待我的,这没问题。‘你好,亲爱的。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你的母亲好吗?’是啊,我亲爱的母亲现在怎么样啦?她把她的钱全部买了法国战争公债。是的,正是这样。象她那种做法恐怕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罗伯特怎么样?’或者小心翼翼地绕着弯儿打听罗伯特。‘你千万别毛毛愣愣地提他的名儿,亲爱的。可怜的弗朗西丝这段经历真够惨的。’不是怪有味儿的吗,罗伯特?你想是不是会很有味儿的,杰克?”她朝我一笑,还是那种开朗得异乎寻常的笑。有人听她诉说,她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