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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邱嗣斌等:《忆郭老访天一阁》,见《书来墨迹助堂堂》。
②姜旭:《永久的记忆》。
次日清晨,沫若忙不迭地踏着石板小路去参观鲁迅纪念馆。他对馆中陈列的绍兴古城全景图以及鲁迅少年时代足迹所涉的绍兴农村照片很感兴趣,向同行者一一介绍这里所出的古今名人:晋代的大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南宋的爱国诗人陆游,明代的大书画家徐渭,辛亥革命前的女革命家秋瑾,伟大的思想家、革命家和文学家鲁迅,以及大家所熟悉的周恩来,谈着谈着,眉宇间充满了对他们的崇敬之情。他背诵着鲁迅《自题小像》诗,步入百草园,园中还保存着西边原有的一道矮泥墙,沫若在这普通的菜园中,却能想象出孩童时代的鲁迅在这里所得到的欢悦。然后又参观了三味书屋,对鲁迅坐过的那张刻着一个“早”字的书桌,沫若看得十分仔细,他还特地跑到屋后的小园子里欣赏了鲁迅曾描写过的那株腊梅,深感遗憾地对陪同参观的同志说:“可惜我没与鲁迅见过面。”因而他在题诗中有句云:“古人深憾不同时,今我同时未相晤”;“我亦甘为孺子牛,横眉敢对千夫怒”。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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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东风集·江海行(七)》
走出鲁迅故居,沫若又访问了书画家徐渭故居——青藤书屋。这古色古香的小屋前相传为徐渭手植的青藤,以及藤边的天池,无不引起诗人的遐想幽思。此间库藏的徐渭书画珍品,更使沫若叹为观止,不忍离去。当然,沫若也没忘了前往陆游因婚姻失意而题写《钗头凤》的沈园一游。
转眼已过半月,沫若于十一月初泛舟武夷九曲溪进入福建境内。武夷山一带的“崖崖壑壑竞仙姿”使他迷醉。这一段路皆舍车乘舟,为的是想体验郑成功当年由水路行军的滋味,当然郑成功是在海上行舟,颠簸一定更加剧烈。至福州小憩后,沫若即乘汽车途经莆田、泉州赴厦门。在泉州时参观了开元寺,寺内大殿中有铁香炉一座,重千斤,为郑成功之父郑芝龙所献。遗憾的是,五里桥头附近郑芝龙旧邸已无踪迹可寻。
到达厦门之后,下榻鼓làng屿。沫若对这个美丽的岛屿充满了兴味。第二天就急不可耐地参观了郑成功纪念馆,他聚jīng会神地观看了每一件陈列品,由于有的画挂在墙上,看不清上面题的字迹,他便讨来了靠背椅,借助人们的扶持,站在椅子上仔细地辨认、琢磨。一位工作人员拿来了一块古银币,据漳州民间传说称它为“郑成功大元”,可是因为缺乏考证,所以不敢贸然将银币公开展出。沫若拿在手中反复鉴赏,只见正面铸有“漳州军饷”四字,下方有一花押,后背有“十足鈫银”的字样。但这花押系由何字组成,当时他辨认的结果,认为是“成功”二字。这天晚上,他为银币上的花押颇费思忖,久久不能入眠。
日光岩就在鼓làng屿上,上面筑有郑成功练兵的水操台,为要攀上顶点,沫若汗流浃背,脱剩一件衬衣,仍不畏艰险地拼命往上爬。登上日光岩,他在郑成功留下的屯兵遗址等古迹畔仔细考察了一番,好象亲眼看到了“国姓爷”率领数万将士,山呼海啸般操练的壮景。
访问厦门大学时,沫若与文史方面的教师一起座谈了有关郑成功研究的问题。他肯定郑成功收复台湾是中华民族反抗外族侵略的一个壮举,说:“如果把它写进剧本,照我想,其情节之生动,气魄之宏大,当不亚于《甲午海战》。”会上讨论到“郑成功大元”,陈文松副教授端详了摹本,比划了一下,说道:“郭老,那花押应该是‘朱成功’三字的合书。……”沫若听了,欣喜若狂,一迭声说:“对!对!有道理,有道理!”他马上起身走过去与陈文松紧紧握手,对他的大胆创见表示感谢和赞美,并把他的姓名记在本子上。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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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据杨云:《日光岩下的怀念》,见福建人民出版社1979年11月版《郭沫若闽游诗集》;朱海谛:《郭老访问厦门大学》,《福建文艺》1979年第4、5期合刊。
以后的几天中,沫若上过pào舰,访问了守卫海疆的战士;到过云顶岩哨所,大小金门岛在望远镜下就如同在眼前,怎不叫沫若格外为一海之隔的同胞们揪心?半个月的厦门之行,给沫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取得了丰硕的收获。“郑成功大元”引起了他qiáng烈的探索兴趣,后来路过上海和回到北京后,他还千方百计去找有关资料进一步钻研,并与有关人员共同探讨,终于写成长篇论文《由郑成功银币的发现说到郑氏经济政策的转变》,并据此将中国自铸银币的历史向前推进了近两百年。这是创作电影剧本的副产品,为一大意外收获。
厦门之行更激发起沫若出外参观访问和调查研究的兴致,一九六三年他又偕同立群去广西桂林、柳州、阳朔等一带,写成诗词《广西纪游二十六首》;再一九六四年,他又去访浙江天台、雁dàng山、温州、金华、南湖等地,赋得诗词若gān首;接着又与立群一起游huáng山,作《huáng山之歌》等,夏天又游览了广州白云山,诗亦没有少作。总之,每次出门,沫若都有诗词满载而归。
不料沫若游huáng山的诗竟引起了老舍的极大兴趣,他也游过huáng山,写了八首诗,特用大信封装起来,一天上午请人送给沫若去看。沫若读了赞不绝口,连立群喊他吃午饭都全然没听见。下午外出开会时,他怀里还揣着老舍的诗,时时回味诗中的佳句,因此会议一结束,便立即驱车前往老舍家。过去在重庆时两家人家一度往来甚密,现在彼此公务多,一年见不上几次面。今天令老舍、胡絜青夫妇想不到的是,沫若会冒着大雨来造访。主人赶忙迎客进屋,端上热茶。沫若说:“您的huáng山诗写得太好了,拜读以后简直令人拍案叫绝,尤其《huáng山奇》一首。我更喜欢。”说着,便掏出诗稿,用他那略带川腔的普通话高声朗读了起来:
人间多少佳山水,独许huáng山胜太华。
云海横空cháo海làng,天峰绝顶落松花。
千重烟树蝉声翠,薄暮晴岚鸟语霞。
怪石飞泉诗境里,溪头吟罢饮丹砂。
老舍十分感动,谦逊地说:“郭老,您是革命老诗家,我这几句歪诗实在不值得您如此夸奖。您的《游huáng山》、《huáng山之歌》才是真正的诗哩,就拿《huáng山即景》一首说吧——”他用道地的北京话朗诵道:
松从岩上出,峰向雾中消。
峭壁苔衣白,云奔山欲摇。
沫若笑道:“小玩意儿。”老舍诚恳地说:“就这四句,也比我的立意高,构思jīng巧。”沫若频频摇首,他重又展开老舍歌咏huáng山的诗稿,微笑着说:“我要请您在这上面签名盖章,以志纪念。”老舍慡快地答应了,胡絜青连忙取来图章、印泥,老舍认认真真地盖了章,然后双手奉还沫若。待到沫若返回家中,正在饮酒剥食立群为他准备的清水螃蟹时,又收到了老舍遣人送来的一首诗,后面落款是“诗谢郭老秋雨中来访”。①诗助酒兴,这天沫若虽独酌,却仿佛在与老舍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