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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戈宝权:《郭沫若的著作在日本》,《文献》1979年12月第1期。
不幸的是,由于“四人帮”的迫害,致使不少老朋友过早地谢世。单是六、七月间,先后与世长辞的就有钱杏邨和何其芳。沫若硬撑着身子,怀着沉痛的心情,分别参加了他们的追悼会,而且坚持站着到底。六月二十八日那天悼念钱杏邨后,他还在归途中口占一绝,寓庄于谐,熔喜怒于一炉:
你是“臭老九”,我是“臭老九”。
两个“臭老九”,天长地又久。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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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悼念英同志》,见四川人民出版社1978年9月版《东风第一枝》。
可喜的是,而今“臭老九”终于翻了身,七月间召开的中共十届三中全会,明确指出实现四个现代化必须起用贤才。在八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沫若被推为大会主席团成员,并再一次当选为中央委员。新长征需要广大知识分子作突击手,嫌弃“臭老九”的时代已经过去,为此沫若又吟成五律一首,别有一种境界,其中云:
莫嫌臭老九,粪土万户侯。
承先还启后,人物尽风流。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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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歌颂十届三中全会》之二,见《东风第一枝》。
人物尽风流,首推郭沫若,重病在身,仍坚持写作。“他的笔,始终与革命紧密相联;他的心,和人民息息相通。”①尽管每作一首诗,都累得发一次烧或者几天站不起来,可是他依然不肯休息。立群想qiáng迫他停笔,他拉住她的手,深情缱绻,无限依恋地说:“舍不得,真是舍不得呀!”妻子最了解他的心理,他是舍不得离开自己的亲人,舍不得离开火热的斗争,因而更要抓紧生命的最后一刻,让燃烧的生命发出剩余的光和热。每当同志们赞扬他在诗歌和历史剧创作、历史和古文字研究等方面所取得的杰出成就时,他总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微笑着说:“十个指头按跳蚤,一个没按到呵!”②象屈原手持长剑猛力向黑暗冲刺一样,沫若也将他的笔化为长剑,用尽余力直刺“四人帮”的要害。九月,他偶然得见一九六三年针对赫鲁晓夫写的一篇未发表的旧稿,竟然感到这简直象刚刚写出的新作一样,正是自己现在心里想要说的话,可以狠狠抨击“四害”的倒行逆施。便作“附记”略加说明,一同jiāo给了《人民日报》记者。文章很快发表了,千百万人在传诵:
没有比较,不见优劣。没有斗争,不知进展。在这一点上,瓦釜虽然不自觉,可能它自以为是huáng钟或者超huáng钟,其实它只是在为huáng钟作义务宣传。有瓦釜聒得震耳之后,人们一听到huáng钟,是会更加欢欣鼓舞的。
瓦釜哟,雷鸣吧!瓦釜师们哟,拼命地把你们的破坛破罐敲得粉碎吧!有一个适当的下处在等待着,那就是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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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邓小平副主席在郭沫若同志追悼会上致的悼词》,1978年6月19日《人民日报》。
②沙汀:《回忆与悼念》,1978年6月26日《光明日报》。
huáng钟鸣而八音克谐,这宏伟的jiāo响乐要响彻天地,响彻八垓,响彻今日,响彻未来。宇宙要充满着真理与正义的和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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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huáng钟与瓦釜》,1977年9月26日《人民日报》。
几天后,报社编辑部转来了读者的一大迭信,一致赞美这篇文章“感情炽烈,语言生动,比喻贴切,批驳丑恶,犀利尖锐,”后来报纸还摘要刊载了其中的一部分。①沫若看到了广大人民群众与自己的作品发生共鸣,好象给他那衰弱的躯体注入了qiáng心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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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读〈huáng钟与瓦釜〉》,1977年12月5日《人民日报》。
他觉得自己好比安泰,又一次从大地母亲身上吸取了力量,多么想回到群众中去。刚好去合肥出差的女儿庶英返回家门,她告诉他这次曾顺便到母校中国科技大学去了几次,科大的同志们十分怀念老校长。他有些激动,深沉地说:“我也想念他们啊!等我身体好起来,索性到安徽去住。”庶英连忙说:“安徽很热,你身体受不了。”他却不以为然地辩解道:“那么多同志都在那里住嘛。”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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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郭庶英、郭平英:《回忆父亲》,《四川大学学报丛刊》1979年第2辑。
真正相信群众的人,当然不信“神”。沫若看了画家关良的新作《醉打山门图》之后,颇有感触。过去他曾多次为关良题画,久已不握毛笔的手现在又痒了,憋不住一挥为快,于这幅画的右边留下了他酣畅淋漓的墨迹:“神佛都是假,谁能相信它!打破山门后,提杖走天涯。见佛我就打,见神我就骂。骂倒十万八千神和佛,打成一片稀泥巴……”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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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手迹见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年9月版《关良回忆录》。
生活不断启示沫若,人就是要有一点鲁智深的这种jīng神,不信“神”,不信“佛”,天不怕,地不怕,敢于提杖走天涯。由此他想到《人民文学》编辑部正在举行的在京文学工作者座谈会,自己不能应邀到会讲话,便写了一篇书面发言,希望大家“除恶务尽,不能心慈手软”,必须彻底摧垮“文艺黑线专政”论一系列jīng神枷锁,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的文艺运动新高cháo。当他写完这篇讲稿,才发现已经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他庆幸自己总算没有完全虚度一九七七年大好光
五十九
四害必须肃清飞雪迎chūn到
三年肯定大治心cháo逐làng高
一九七八年岁首,人们从电视荧屏上看到了郭沫若书写的这副chūn联,都以为他的健康状况一定有了好转,许多老朋友无不为他高兴。哪里知道,二月九日他又住院了,从此再没出院回家。自一九七四年二月遭受江青、张chūn桥直接迫害和摧残以来,这已经是第十六次住院。
据医生诊断,这次发病是呼吸道感染,肺炎复发。由于持续低烧,白血球高达一万六千,连进食都要用鼻饲,打针、查血的次数也特别多,沫若痛苦得很,但只要医生说需要,他马上同意照办。对于治疗方案,他从来不提任何意见,更不用说提什么要求了。医生、护士都尊敬、爱戴这位身染重病却依然温顺、幽默、勤奋的老人。他脸上经常洋溢着和蔼的微笑,有时jīng神好一些,就下chuáng到沙发上坐坐,他诙谐地把这称作“飘洋过海”。虽然病情重到如此地步,他仍不忘读书、看报、写日记,手腕过于颤抖时,他就口述,请秘书代笔。他尽可能地不麻烦医护人员,身上的那件对襟蓝丝棉袄因为穿著时间长,扣绊已经磨断了,他也一声不响,直到女儿平英来医院探望,才叫她给缝好,没有深色细线,就用白线涂上了蓝墨水,他看着笑了,点点头说了声:“好。”
他常抱憾不能亲自出席一些重要会议。住院后不久中国社会科学院举行座谈会,批判“四人帮”pào制的“两个估计”,本来他也应当参加的,可是由于日前摔了一跤,医生一定要他卧chuáng休息。他感到这个座谈会非常及时也非常重要,“四人帮”把十七年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说得漆黑一团,把广大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都打成“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今天再不彻底清算,就不能调动知识分子的积极性,就无法促进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有话就得说,这是自己的责任,于是请秘书一句一句记下,作为给座谈会的书面发言。他鼓励从事哲学社会科学工作的同志“应当勇于探索,不怕在探索中犯错误。有勇气坚持真理,也有勇气改正错误”。他再三qiáng调:“在理论工作上一定要有勇气。只有这样,我们的哲学社会科学才能有生气和兴旺起来。”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