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jīng卫离开重庆以前两个礼拜,他的夫人就带了家属和所有的行李坐专机走了。那时重庆jiāo通完全由军统局戴笠管制,人民出境买飞机票都要先登记,经过审查、核准,高级官吏更要先经蒋介石个人批准。汪jīng卫带着曾仲鸣、林柏生以及许多人乘坐专机飞昆明,事先既没有政府与党部给他什么任务,戴笠岂有不先报告蒋的道理?说汪jīng卫是潜逃出重庆,断不可能。汪到了昆明,龙云还有电报来报告蒋,如蒋要阻止他,是绝对做得到的。所以汪jīng卫之到南京组织汉jian政权,说蒋事先连想也想不到,那是谁也不相信的话。因此从汪走后,直到日本投降为止,人们总说将和汪及其走狗们是在唱双簧,否则为什么在战时动辄有“重庆、南京合流”的谣传?为什么战后有些大汉jian,迟迟不肯判罪?而且有些明明投降过日本的军官,放了回来,仍旧重用,到现在还带着兵在打内战?
我见了蒋介石,把我在湖南、贵州检阅军队的情形当面给他报告,又写过了书面报告。重要的几件如下:一、士兵吃不饱;二,士兵穿不暖;三、各级官长不拿着士兵当人看,随便打骂;四、军队空缺太多,饷项都被各级官员中饱;五、壮丁未入营之前,在路上用绳子捆着;六、送壮丁的人在路上每到一个地方住下,叫士兵们把裤子脱下来jiāo给官长收藏,让壮丁跑不了;七、怕士兵跑,把房门锁上,士兵们就在屋里拉屎、撒尿;八、未入营前在路上捆着不给吃饱,十天半个月的工夫肠子都饿细了,一到营里,吃得过饱,胀死的很多;九、无论什么时候士兵有了病,缺乏医生更缺乏药品。我把在遵义县照的相片给蒋介石看,蒋仔细看那照片,士兵穿得还不如叫花子。蒋站起来问我:“这是遵义的事吗?”我说:“是的,一点都不错。”蒋说:“贵州省主席是吴鼎昌,不懂军事。他的参谋长是谁?”我说:“是姓何的。”李济深将军在座,蒋问李将军:“贵州的参谋长是何什么?”李将军说:“是何辑五。”蒋说:“何辑五这个坏东西,为什么不问事呀?”李济深将军说:“以前何辑五在广东是jiāo代不清就跑了的。”蒋说:“我马上去电报先把他换掉。”何辑五是何应钦的胞弟,后来何应钦对着别人说:“蒋介石收拾何辑五是和何应钦过不去。”这是多么可笑的事。
我住在四川重庆巴县中学里,这一天放了空袭警报,日本的飞机来了七八十架,轰炸重庆。巴县中学后边山坡上,有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学生,在那里一面躲警报,一面拿着一本书。有两个特务从她面前过,要看女学生看的什么书。那位女学生说:“我看的书,你管不着。”两个特务过去就抓,那位女学生大嚷起来,她看着两个特务蛮横无理,她就把她身上戴的三角校章摘下来吃了。校章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那位女学生立时喘不出气,眼看要死。两个特务把她送到中央医院,由王鹏万医师(耳、鼻、喉专家)给那位女学生把那校章从喉中取出来了。虽然能够喘出气来,可是流血过多,并未脱离危险。王医师对两个特务说:“这个女学生的伤不轻,应当静静地躺着,两个星期才能动。”特务马上拿枪对着王医师的胸膛说:“你要多说话,把你打死。”王医师不再说了,特务就把那位女学生拉着,推着走了。就在那天,王医师来对我说这件事,我为了这件事当天去见蒋介石。我问蒋说:“前方打仗,后方要安定人心,不可自己捣乱。”我就把刚才王医师对我说的话,从头到尾对蒋介石说了一遍,更说道:“政权在国民党手里,只要本着孙中山先生的教训,人民是主人,我们是仆人。老百姓喜欢的我们说,老百姓喜欢的我们做,万没有不得人心的道理,能得了人心,要用什么特务呢?这不是自己捣乱吗?”蒋介石马上叫李惟果把我说的话照记下来。我回到巴县中学,李惟果又拿着笔记来问了我一回,我问他:“你到哪里去?”他说他马上到中央医院找王医师去,我对李说:“刚才我对蒋说过的话,句句都是实在的,谁没有姊妹,谁没有儿女,为什么平白无故拿着一般女学生当qiáng盗反叛对待呢?”李说:“我查查去,查查就放出来。”
第36章 随便杀人
我在重庆特园康庄住着,一天,有一个军长韩练成来见我,韩练成在北伐的时候,曾同我在一起共过患难的。他是国民军的gān部学生,又是陆军大学毕业的,最近他又调到复兴关,特别来受高级训练。他住在白崇禧将军的公馆里。这次见我之后就哭起来,愈哭愈厉害。他说:“随便杀人,真是暗无天日。”我对韩练成说:“什么事,你对我说。”韩说:“我有个同学,是陕西人,huáng埔毕业,又在陆大毕业,当师长,驻在潼关附近。被特务告密了,说他贪污,把这位刘师长和刘的参谋长并一位保长都从陕西押解到重庆来了。组织了军事裁判委员会,秦德纯是审判长,勉qiáng着定了罪,刘师长六年监禁;参谋长五年监禁;保长三年监禁。公事一到蒋介石手里,蒋马上画了一道黑线,批的是一律枪决。这样一个好好的军官,就随随便便给枪决了,国家还有法律没有?”说着,韩练成大哭起来,他哭得非常沉痛。我对韩练成说:“我听明白了,让我找蒋介石去说,他要杀刘师长他们三人,请先把我姓冯的杀掉,不然他就不能这样办。”韩一听我的话就不哭了,他说他去对白崇禧说,看白有什么办法。过了两个钟头,韩回来说,他已经向白崇禧说过,白说冯先生不要去,白先去碰一碰,不成,冯先生再去。我说很好。在这时候,我拿起笔来写了四扇屏,是汉隶端楷,第一扇写的是汉文帝出城过一道大桥,桥底出来一个人,把汉文帝的马惊着了。卫士们把那个人抓住,送给最高法官张释之,汉文帝要张释之杀那由桥底出来的人。张对汉文帝说:“法律上不能杀他,只是徒刑。”汉文帝说:“他若把我的马弄惊摔死我怎么办?非杀他不可!”张释之说:“若皇帝要杀那个人,你就在他从桥下一出来的时候,叫卫士把他杀掉,那还可以。若是jiāo在法官手里,就不能不按着国法去办。一个国家不能一喜欢就叫他活,一恼怒就叫他死;若那样还成什么国家呢?”汉文帝说:“很好,我听你的话。”第二扇我写的是,有人偷了汉高帝庙门上的铜环子,被人拿住了。汉文帝叫张释之去灭他三族,张释之说:“不可,国家的法律,对于这一类的罪只是斩决,不能灭族。”汉文帝大怒说:“我为子孙的,连父母的庙都不能保存;今天把人拿住了,jiāo给你来治罪,你反倒这样办起来,那我还 能做皇帝吗?”张释之说:“若偷了一个铜环就该灭族,在长陵上挖一抔土,该当如何呢?”汉文帝半天无话说,等了一会说:“你等我见了白太后再定。”见了太后,说明此意,白太后说:“张释之是也。”汉文帝对张释之说:“准你依法去办理。”第三扇写的是,唐朝李世民办选举,后来知道有些人是贿选的,李世民大怒,就jiāo给最高法官戴胄,并且叫戴胄把贿选的人一律斩决。戴胄说:“只可处徒刑,不能处斩刑。”李世民一听戴胄驳回他的话就恼了,他说:“我亲笔下的手谕都不算数,我真的没有脸面做皇帝。做好人都是你们做法官的事,做恶人的都是我做皇帝的事,你想想我还有什么脸再见人?”戴胄说:“这样办法不但有脸面,并且是更光荣。”李世民问:“什么理由?”戴胃说:“刚一听见说选举是贿选的,不由得就恼怒了,拿起笔来就画一律斩决;回来一看,知道手谕和法律不一致,马上取消手谕,尊重法律。这样国王不但不丢脸,反而更觉得光荣。”李世民站起来握住戴胄的手说:“我有你这样的法官,我一生也不会做错事了。”第四扇是明朝的一段故事,意思与上边三个扇相仿。因为我都照有相片,不必在这里多说了。我用红纸包了一大包,把这四扇屏送给蒋介石。上面写着:“五月端阳的礼物。”第二天开国民党的常务会议,有一位姓陈的对我说:“你写了四条屏给蒋介石是不?”我说:“你怎么知道?”陈说 :“蒋读了那四条屏之后说 :‘除了冯先生给我写这之外,再没有人给我说。’”当天晚上蒋介石找我去谈话,说到刘师长被枪决的事情。我说:“你一喜欢就叫人活,一不高兴就杀人;这样,我们不能在这里让你胡来吧?”蒋说:“这件事,实在是我不对,我一定要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