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春献给你_冯小刚【完结】(13)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小刚



  但有一点很可贵,真挚。

  戏中一声声对哥哥的呼唤,令我泪流满面。

  当然,我也是泪做的人。年龄大了尤其爱动感情。这一点王朔最了解,在一起时,见到我眼圈发红,他就先不好意思,忙说:求你了,千万别哭。

  他的心怎么就那么的硬哟———

  写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困惑。原本要写刘震云的章节,不知道在哪里拐了弯,洋洋洒洒,一地jī毛。是接着往下写,把刘老师也捎进这一章,还是另起一章,再不拐弯?

  我又打电话向刘老师请教。

  刘老师说:一句话。觉得说完了,也可以作为一章。几万字,还觉得有话没说完,就接着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写得东西是不是有意思。

  挂上他的电话,我决定抽根烟,接着把这一章写下去。

  那天,在颐和园,与刘震云同来的还有一位,叫高山。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位制片人。他们和王朔jiāo谈了一阵,留下一个剧本,匆匆地离去。不知道是因为只是第二次见面不熟悉的缘故,还是急着回城里,离去时,他们没有过来和我打招呼。

  刘震云他们走后,王朔一个下午都关在房间里阅读剧本。他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一篇一篇地翻。这一点和电视艺术中心的李晓明很像,李晓明不仅能够以飞快的速度写出一部五十万字的《渴望》轰动全国,而且还能以飞快的速度阅读社会各界给中心送来的剧本。往往是,约好作者下午两点来谈意见,中午吃完饭才开始看本子,一个多小时就能把一部10集的电视剧本翻完。然后胸有成竹地和人家谈修改意见,从结构到细节毫不含糊。这一点我怎么学也学不会,看一个五六万字的电影剧本,得读一宿。所以现在徐帆每次接戏之前,把一摞二三十集的电视剧本子jiāo给我,让我看完了表态,因为我阅读速度非常慢,总也给不出意见,常常会让找她的剧组误会,以为她不想接人家的戏。其实她也在等我的消息。

  夕阳只在颐和园里留下最后一撇的时候,王朔走进了我的房间,把剧本扔在我的桌上,说:这是刘震云写的《一地jī毛》,10集。我觉得很好,也适合你拍。你先看看,愿意,告诉他们。钱都有了,马上就开拍。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捡了个大便宜。

  该剧,之前本来已经开拍,导演是张元,但广电部突然要停拍这部戏。高山跑到广电部去打探,问是刘震云的剧本不能拍,还是张元不能导?部里说:不是剧本的问题。由此他们得出结论,那就是张元的事了。因为那时张元是地下电影的代表人物,政府怎么看他都别扭。我一口气看完了剧本。知道这回我是抄上了。迫不及待告诉王朔:

  剧本一个字都不用改就可以拍。

  王朔陪我和刘震云、高山见了面,吃得是涮羊肉。

  我提出的条件是,以前拍了多少素材与我无关,我不看,也不会用。一切从零开始。

  他们没有意见。

  之后,刘震云老师断断续续对我讲了一些话。我尽可能全面、准确地把这些话从记忆的深处打捞出来,以飨读者。

  刘老师首先说:

  《一地jī毛》写得不是凡人小事。写得是凡人大事。如果拍出来仅仅表现的是凡人无小事,那我认为可以不拍。

  刘老师又说:

  这些小事放在个人身上,就变成了大事。你可以问问走在街上的人,对他个人来说,是分房子,长工资这件事大?还是苏联解体的事大?我想答案一定是前者。

  凡人无小事。泛泛地说,苏联解体、美国和伊拉克的战争、埃塞俄比亚的大饥慌、柏林墙的推倒,这些都是被公认的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大事。而孩子的入托问题、长工资评职称的问题、分房子的问题,包括发生在“八部七局六处”里的琐琐碎碎的事情,则被公认是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小事。但这些小事放到个人身上,就变成了大事。所以大和小的关系是相对的,角度不同而已。

  刘老师还说:

  上至国家主席,下至平民百姓,看起来需要面对很多人,但其实不然。每个人真正需要应付的不过也就是七八个人。把身边的这七八个人应付好了,日子就太平了。这七八个人摆不平,日子就不好过。这就需要拿出你的全部人生智慧来应付。

  态度当然得是积极的,不能掉以轻心。从这个角度说,《一地jī毛》是一部积极上进的作品。是生活的主旋律。有人说它很消极,我不同意。如果把它拍成了一部消极的作品,那我也认为可以不拍。

  刘老师最后qiáng调:

  《一地jī毛》里的人物全是正面人物,没有反面人物。如果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做出了伤害别人的事情,那也是出于自我保护不得已而采取的自卫行动。他们的本质都是善良的,对生活对人群都是充满善意的。因此我建议,冯老师可以把它拍成一部充满善意的作品。

  刘震云的这种高屋建瓴的创作思想,极大地鼓舞了全剧组的创作热情,为我们的创作指明前进的方向。这就是灯塔的作用。

  如果说《编辑部的故事》是我作为一名编剧,在王朔创作风格的引领下,跨出了坚实的一步;那么《一地jī毛》,则是我作为一名导演,在刘震云创作思想的影响下,创作上走向成熟的一次飞跃。

  《一地jī毛》拍摄完成后,送刘震云过目。

  得到的批示是:

  同意下发全国,组织gān部群众学习。

  电视剧在上海首播,随后在全国铺开。

  收到的评价是:

  这是一部“新现实主义”的力作。

  在此之前,我常听到一些类似的词汇,像革命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làng漫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之类,一直弄不清楚这么多种现实主义的区别何在。现在好了,《一地jī毛》被定了性,属于“新现实主义”,还是力作。那我得按照我的认识给这一主义下一个定义,它的主要特征应该是这样的:

  看似风平làng静,实则刀光剑影;看似不咸不淡,实则波澜壮阔。一切都不露声色,于形中势不可挡。

  7

  《一地jī毛》是“好梦公司”成立后拍摄的第一部片子,之后又相继拍摄了《永失我爱》、《情殇》、《我是你爸爸》、《月亮背面》。出片量并不小,但都是别人投资,我们承制,只能在成本里紧紧巴巴地抠出一点钱来,除了还账,所剩寥寥。

  这期间,我们都在外面拍摄,办公室形同虚设。为了节省开支,待来年租约已满就退了新源西里的房子,把王朔接到剧组去住。

  公司成了真正的“皮包公司”。

  有一阵子,彭总包里掖着公司的公章,四城八叉地满处找便宜能打折的宾馆。

  谈得有眉目了,就叫我和王朔出面和客房部经理献媚。谈好价格一拥而入。算是几个月的住处有了着落。

  记得有一次,因为一个剧组已经结账,新的剧组还没有成立,为省钱,我们从北展宾馆搬出。两辆车拉着我们的全部家当找驻地,因为衔接上出了问题,从早上转到晚上也没有找着合适的落脚点,只能临时解散,回家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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