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_韩寒【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韩寒

  朋友,当时正好跟摄影师谈恋爱,住到了别人的房间,正好我们不用为此发愁。关上门的那

  一刻,孟孟恢复到了以往的模样,勾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摁倒在chuáng上, 我配合得好不好,

  说,

  亲爱的。

  我说,很好。你的戏很好,就是台词有点纠结。

  孟孟说,这已经算好的,你是没看这个故事,最后我居然得白血病要死。妈的我能得一

  点新鲜的病么?

  我说,那为什么你要接这个戏?

  孟孟说,因为我不想放弃任何的机会嘛。万一歪打正着了呢。

  我说,你累不累。

  孟孟说,累,我们赶进度,明天早上 5 点就要起来化妆,要拍一场在夕阳里牵手漫步告

  别的戏。

  我说,可那是早上啊。

  孟孟说,嗯,是啊,但是导演说了,由于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很怕赶不上夕阳,但是

  如果放在第一场戏,朝阳还是能赶上的。所以我们就拍朝阳。

  我说,可是那太阳是升上去的。

  孟孟说,哦,所以我和男主角牵着手面朝朝阳倒着走,后期倒放一下就对了。

  我惊为天人。

  但是那个夜晚下雨了,我想早上将不会再有朝阳。雨水落在这个破旅店的顶棚上,在无

  光的黑夜里,我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家里的chuáng上,孟孟一动不动睡在我的怀里。我想,等她拍

  完这部戏,我就可以带她去我童年的地方看一看,告诉她,我曾经是在这里打弹子,我曾经

  是在那里穿圣衣,这是 10 号的家,这是临时工哥哥的家,这是丁丁哥哥的坟墓,这是以前

  紫龙的家,这是我的小学,这是我爬过的旗杆,这是我登上过的舞台。我也已经有很多年没

  有回去了。我其实不是为工作所忙碌,只是所有儿时的朋友们都离开了故乡,我想,我们这

  辈子是难以再聚起来了。为何我们都要离开故土。但我能感慨什么呢,因为我也离开了。我

  只回去过一次,陪着几个老人打了一个下午的麻将。但无论如何,我要带着我女朋友去看—

  看,我的生命里能讲的故事不多,如果对着场景一一说来,是不是更好听。

  我醒来的时候,孟孟已经离开了,我打了她的电话,她说她早就已经拍到第三场了,看

  我睡得太死就没叫醒我,让我一会儿去那里随便瞎逛逛,她给我引荐几个被拖欠工钱最严重

  的工作人员。我说,好,然后又抱着她睡的枕头睡了过去。雨水始终没有停过,我都不知道

  我身在一个什么地方,我也懒得再看窗外,我早就想通了,人们埋怨一成不变,但也埋怨居

  无定所,人们其实都无所谓,只是要给日子找点岔子而已,似乎只有违背现在的生活,才真

  正懂得了生活,生活就是一个婊子、一个戏子、一个你能想到的—切,你所有的比喻就往里

  面扔吧,你总是对的。因为生活太qiáng大了,最qiáng者总是懒得跟你反驳,甚至任你修饰,然后

  悄悄地把锅盖盖住。现在我从来不去想这些中学生们热衷的问题,我只是在想念孟孟,我想

  我快藏不住了,我就是一个玩捉迷藏的时候喜欢躲在chuáng底的那个人,而孟孟其实是一个喜欢

  把chuáng底留到最后看的人。

  两天以后,我回到了城市里,写下了控诉这个剧组的一篇专题报道,这篇报道给了我一

  个版面,主编室甚至还拨出了其他的记者力量帮助我丰富这个专题,主编说,这个选题很好,

  又有揭露,又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又有关怀,对现在的孩子又有教育意义。很好。你要跟

  进这个剧组,看看他们欠的工资到底发了没有,他们混乱的拍摄状况有没有改善,他们最后

  片子有没有电视台来买,这两天你就做这个就行了。

  孟孟打电话告诉我,说,你真厉害,我们的工资都发了一半了,还有别的记者来我们这

  里采访,我光今天就接受了五六个采访。

  我说,可是我发的是负面新闻。

  孟孟说,就我们这个野jī剧组,能有负面新闻都已经很不错了。

  我说,可是我的目的是要??

  孟孟说,你等等啊,我去接一个采访。

  这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本以为他们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并且就地解散,但是我想

  得太简单了,只有要脸的人才能感受到压力,类似的剧组对这样的新闻没有任何的压力。我

  翻看了几张报纸,还有一张报纸采访到了这部片子的投资人,投资人说,他也正在筹款,自

  己完全是处于对理想的追求才拍摄这部片子,但是过程中出了一些问题,纵然这样,整个剧

  组都没有停工,让他很感动。因为在传媒业见多了丧事喜办的案例,我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大

  的震动,只是想,说不定这也是一件好事,只是我以自己的力量帮助到了我的女人,我的力

  量仅限于此,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前行的路上,总是需要不停的搭车,有些车送她去目的

  地,有些车还绕点弯路,有些车会出点事故,而我只是那个和她一样在走路的人,我走得还

  比她慢,只是她在超越我和我并肩的时候我推了她一把,仅此,这是所有我能做的,而后,

  她离开了我的臂长范围,我只能给她喊几句话,再远,她就听不到我说什么了。我不想走得

  快一些,因为那是我的节奏,在那个节奏里我已经应接不暇。

  孟孟依然热络地和我通着电话,我愿意说得更多一些,我以前听得够多。我也见过不少

  的艺人,她们的共通点就是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她们自己,她们似乎对他人都不感兴趣,她们

  时常把自己看得比天重,时常把自己想得比云轻,她们时而自信,时而自卑,也许是因为她

  们职业本能告诉她们,纵然这个世界天翻地覆,你也要站在舞台上把自己那出戏演好。孟孟

  已经很会关心人,她时常问我,饿不饿、热不热、闷不闷、冷不冷。在我们恋爱的晚期,我

  开始对她说很多话,并不是情深说话总不够,并不是我有那么多的倾诉欲望,我只是想把一

  个尽量完整的自己告诉她。我开始对她说我的往事,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她依然对我说她

  的琐事,她对这个剧组的看法,我们就这样前言不搭后语说了一周,有时候我顾不上她说什

  么,我要把我自己的话都说完,因为我太敏感了,自从丁丁哥哥离开以后,我对一个人的即

  将离开有着qiáng烈的预感,虽然多说话从不能挽留人。

  两周以后,在孟孟回来三天前,有一个中年男子找到我,当他见到我的时候,他握住我

  的手,说,谢谢你,你帮了我们大忙。你指出了我们的错误。

  我说,你是哪位。

  他说,我是《大将柔情穿越古今》剧组的总制片。

  我回忆了半晌。

  《大将柔情穿越古今》是孟孟接的那部戏,由于孟孟觉得这个名字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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