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饭喷了一桌子,还好我这次喷饭的范围大、波及面广,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替我同桌缓解了尴尬。
我同桌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我看着我同桌的可怜样,突然觉得自己很低级趣味。虽然在之前我一直觉得再低级的趣味都要比高级的悲伤更加有存在的意义,但是我发现今天我将这两者完美地结合了起来。我觉得“盆腔炎”要发飚了。
结果“盆腔炎”哭着就离开了。
从那天起,我的同桌从以前的名震体育圈变成了名震全校,甚至是兄弟学校。走在路上,大家都以瞻仰勇士的目光来观赏我的同桌。与此同时,我同桌的各种以前的言论都被翻了出来,成为大家谈论的话题。
一座城池第三部分(6)
作者:韩寒
很自然的事情是,我同桌终于弄明白了流产和盆腔炎是怎么回事。周围人问他如何无师自通的,同桌说上网查的。
于是全校又流传了开来,原来那家伙会上网。
当然有很多人持怀疑的态度,觉得这肯定是说我同桌会打网球或者排球。之后网球给否定了,因为大家断定我同桌是买不起任何网球拍子的,所以他说的上网肯定是打排球的上网拦截。
于是大家奔走相告:“勇士原来会打排球。”
然后我同桌就有了另外一个绰号——“男排”。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男排”和“盆腔炎”是学校里最风光的一对人物。虽然这两人只见过一次,说了一句话。而那句“同学,你盆腔炎好点了没有”,成为了大家见面打招呼的热门用语。
终于有一天,奇迹发生了,我同桌真的和“盆腔炎”手牵手走在了学校里。这一天,所有的国内国际新闻都被我们忽略了,大家谈论的只有一个话题,那就是“男排”还真的和“盆腔炎”好上了。“盆腔炎”终于遇上处男了。
于是,另外一个说法又传了出来,说“盆腔炎”其实根本看不上“男排”,但是“盆腔炎”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医生告诉她“你的盆腔炎已经到晚期了,如果不用绝方治疗就只能做盆腔摘除手术”。而这个惟一的办法就是童子尿。
这就是“盆腔炎”和“男排”在一起的惟一理由。
出事前我同桌对我说:“你相信那姑娘有盆腔炎吗?”
我说:“你跟她那么熟,你自己问啊。”
同桌说:“反正我不相信,你知道我这人很傻的,我看出去的人可能都挺淳朴的。反正我觉得她挺好的。”
我说:“那就是空xué来风了,你就别放心上。”
同桌说:“你说的在理。”
第二天早晨,“男排”没来上课。我们大家觉得很奇怪,因为“男排”从不迟到。班级里议论纷纷,说“男排”是不是也得了盆腔炎了,起不了chuáng了。有的同学说:“别胡说八道,‘男排'八成是昨夜肾亏了。”突然屋顶上一声巨响,天花板上掉下很多灰尘。同学们乱作一团。负责自修的男老师说:“同学们不要急,保持安静,在教室里自习,老师去看一下。没事情的,可能是什么东西掉顶上了。”
“盆腔炎”表现得极度悲伤,她甚至哭得昏过去了三次,并整整一周没来学校,之后还有两次自杀,都是吃安眠药,结果均被抢救了回来。同学们议论纷纷,说:“看'盆腔炎'演戏演得多好,要自杀直接从高处跳下来就可以了,还假装吃安眠药,天知道她吃的是安眠药还是维他命C。”
至于我同桌的死状,可以说是极惨的,还好他本人意识不到这一点。他用来争夺荣誉的双腿摔成好几段,所有的关节都拧断并bào露在外,盆腔自然是彻底粉碎,而面孔已经无法辨认了。
他还真的从对面的十楼跳了下来,并且真能降落在教室的楼顶上。大家都很惋惜,觉得这生命的最后一跳证明他真的能跳很远。而且因为对面十楼的护拦很高,所以还是没有助跑的。这是一次静止的原地跳远。
在夏天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我同桌在他惟一的特长中结束了恍如一梦的二十年。这使得那年夏天的气息中带着血的气味。
除了我以外,我们的同学依然不依不挠地对这件事情进行猜测。有人说,那天“男排”看见“盆腔炎”的包里真有一包消炎药,终于幻想破灭,离开世界。
我想,这人并没有离开世界,他只是离开了人间而已。他一定在和我们分享同一个世界,用不同生命模样。
为此,针对学生的心理问题,教育局还特地搞了不少的专题,并突击培养出不少人模狗样的心理医生。那些心理医生有的打牌输掉气得当场烧过别人的房子,有的以打老婆出名,有的因为偷东西被抓进去过不下三次,他们晚上从事各种行当,白天突然摇身一变,为我们进行心理健康辅导。
在他们的辅导下,又有一个学生自杀了。幸好未遂。这让教育局大为紧张头疼。虽说该死的终要死,在革命的过程中总要有人捐躯,但毕竟计划生育了,大家都只有一个,就这么死了家长自然悲痛欲绝。从我们经常听到的“我白养你了”这句话可以推测出,这打击就相当于二十年的投资失败,而且血本无归。
一座城池第三部分(7)
作者:韩寒
我后面的女生虚伪地说:“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人活在世界上就要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和议论。你看人家张国荣同性恋,被议论了多少年了,人张国荣照样活得好好的,一点死的迹象都没有。这就是成功的人必备的心理素质,这就是巨星和我们的区别。你看着吧,人家能在这种是非中活一百岁。”
我说:“我看着。”
在后来的三年里,“盆腔炎”和我的一个朋友结婚。我朋友一天急匆匆跑过来,敬我一支烟,深吸一口后说:“她居然是个处女。”
我问:“你是怎么追上人家的?”
他说:“哪还用什么追啊,摆在那里都没人要。我是实在没办法了,上学时候就挺眼红人家,但算命的说,我在未来的五年里不能结婚,要么马上结了,要么五年后。我琢磨着就去跟人求婚了。她问我为什么敢追她,我随口瞎说我喜欢你五年了,结果还真成了。她说给我个礼物,没想到还是处女。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跟刘胖子说这事了,你也一定要帮我宣传宣传。”
与此相对的是,最终和我后面的女生jiāo往的另外一个朋友说:“他妈的上当了,风骚得不行,还不是处女了。她硬说是骑自行车骑破的,他妈的她家自行车坐垫那尖尖朝上装啊,后来去医院一查,娘的还流过产。”
这让我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对世界上很多有着这样那样面貌的东西的看法。而奇怪的是,对于同桌的死,我却不甚悲伤。在夏天完完全全结结实实地到来的时候,我总听到他说:“我不用训练了,我现在能跳很远很远了。不信你来看,我还能跳十层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