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严复主张改变传统的教育结构,引进西方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使中国的教育渐次走向近代化。
严复认为传统学校已腐朽不堪,弊端百出,不能适应富国qiáng兵的需要,造就新人才。他说:“至于吾民,则始亦无论学校已废欠矣,即使尚存如初,亦不过择凡民之俊秀者而教之。至于穷家之子,编户之氓,则自襁褓以至成人,未尝闻有敦教之者也。”[58]整个学校教育趋向保守,毫无新的刺激,因此“师无所为教,弟无所为学,而国家乃徒存学校之名,不复能望学校之效。”[59]虽曾有所变动,但“其所课者,仍不离乎八股试贴,或诗赋杂体文。”[60]为更新教学内容,严复主张加重自然科学在教学内容中的份量。他说:“格致之学不先,偏僻之情未去,束教拘虚,生心害政,因无往而不误人家国者也。”[61]他还援引日本为例,“日本年来立格致学校数千所.以教其民,而中国忍此终古,二十年以往,民之愚智,益复相悬,以与逐利争存,必无辜矣。”[62]日、中在教育内容改革所呈现的差距,导致了国民智力相差悬殊的结果。在当时科举之风尚盛的情况下,严复极其重视自然科学的学习,这是难得的先见之明。
输入近代西方的自然科学,其必不可少的一条途径就是学习西文。然而,“自中土士大夫欲通西学,而以习其言语文字为畏途,于是争求速化之术,群起而谈译书。”[63]鉴于这种情况,严复驳斥了那种想靠他人译书来了解“西学”的懒怠想法,指出:“且西书万万不能遍译,通其文字,则后此可读之书无穷,仅通译书,则读之事与译相尽,有志之士,宜何从乎?”[64]他还特别批评了鄙视学习西文的狭陋之见,“若以通他国语言为鄙事,则东西洋诸国当轴贵人,例通数国语言,而我则舍仓颉下行之字不能读,非本国之言语不能操,甚目直用严谈,援楚国之说以自解,孰鄙孰不鄙,必有能辩之者矣。”[65]以后,严复多次qiáng调学习西方的重要性,“至于十五以后,是必宜使习西文,英、法、德、意择一皆可。其所以必习西文者,用一切科学美术,与夫专门之业,彼话皆已极jīng,不通其文,吾学断难臻极,一也;中国号无进步,即以其文字与外国大殊,无由互换智识之故。惟通其文字,而后五洲文物事势,可使如在目前,资吾对勘,二也;通西文者,固不必皆人才,而中国后此人才,断无不通西文之理,此言殆不可易,三也;更有异者,中文必求进步,与欲读中国古书,知其微言大义者,往往待西文通达之后而能之,此亦赫胥黎之言也,四也;且西文既通,无异入新世界,前此教育虽有缺憾,皆可得此为之补苴。”[66]把是否通晓西文的重要性提到能否走向世界的高度来对待,并断言以后要成为人才,非jīng通西文不可。这在当时不能不说是极富远见的见解。
严复还破除传统禁例,大力提倡女子教育,认为这是中国走向qiáng盛的基础,也是中国教育迈向近代化的重要内容。他说:“中国妇人,每不及男人者,非其天不及,人不及也。自《烈女传》、《女诫》以来,压制妇人,待之以奴隶,防之以盗贼,责之以圣贤。”[67]结果使广大妇女陷入一种愚昧无知,任人宰割的悲惨境地。“故使国中之妇女自qiáng,为国政至深之根本;而妇女之所以能自qiáng者,必宜与以可qiáng之权,与不得不qiáng之势。禁缠足、立学堂固矣,然媒妁之道不变,买妾之例不除,则妇女仍无自立之日也。”[68]为此,严复亲自为《女子教育会》写序,为中国妇女解放摇旗呐喊。
严复的这些思想主张,本质上是要推进中国学术、文化、教育由传统向近代转型,这自然会招来守旧势力的反对,甚至得罪许多人,但他已顾不上这些。他曾感慨报刊文章难做。中国办报三十多年了,“向见各报,其论事也,似是而非,若有若无,确者十一,虚者十九。方怪其何以若是,反其后经于世故者渐深,乃知人间之情伪相攻,爱恶相取,崎山区险阻,不可方轨而驰也。彼之为此,盖有不得不然之道焉。”他自己不愿这样做,宁肯“就吾见闻,敬告天下”,如果一定要八面玲珑讨好,那就宁愿不办报。“则何如无此报馆之为愈乎?”[69]由此不难看出,戊戌维新时期,严复确还保有朝气蓬勃的jīng神面貌。
在戊戌变法的一百多天里,维新派力量颇盛,严复遂被人推荐出山。当时贵州学政严修曾向光绪皇帝奏议,为提拔起用维新人才,应于八股取士的普通进士科之外,另辟一种特别的进士科——经济特科,凡在内政、外jiāo、理财、军事、科技等方面有一技之长的人,无论已任未任,仿照博学鸿词科例,由上层官僚推荐。凡被推荐之人,即可参与考虑,录取后,其地位和安排和普通进士一视同仁。光绪帝采纳了这一建议,遂嘱内外大臣荐举,且令“俟咨送人数汇齐至百人以上,即可奏请定期举行特科。”[70]于是,各地官员纷纷推荐,被荐者二百多人,严复亦是其中一员。推举他的是顺天府尹胡谲芬和詹事府詹事王锡蕃。王称他是“通达时务”的人才,应该“量才器使”。推荐按语如是写道:“北洋水师学堂总办严复,本船政驾驶学生,出洋学习,于西国典章名理之学,俱能探本溯源,jīng心研究,中学亦通贯群籍,著述甚富,水师情形,尤其所熟悉专习。久在北洋供差,奉公之外,闭户寡合,其立品尤为高单。”[71]在这种背景下,光绪帝诏令严复来京觐见。有关两人这次会见的情形,《国闻报》有详细记录:
“上月二十九日严又陵(复)观察蒙恩召见乾清宫,垂询办理海军并开办学堂事,甚为详细。语次,上问:‘本年夏间有人参汝在天津《国闻报》主笔,其中议论可都是汝的笔墨乎?汝近来尚在《国闻报》馆主笔否?’严复对曰:‘臣非该报主笔,不过时有议论jiāo与该报登载耳。’上又问:‘汝所上报之文,其中得意文章有几篇?’严对曰:‘无甚得意者,独本年正月间有拟上皇帝书一篇,其文颇长,当时分作六七日登报,不知曾蒙御览否?’上云:‘他们没有呈上来,汝可录一通进来,朕急欲观之。’严对曰:‘臣当时是望皇上变法自qiáng,故书中多此种语,今皇上圣明,业已见之行事,臣之言论,已同赘旒。’上曰:‘不妨,汝可缮写上来,但书中大意是要变什么法?’严对曰:‘大意请皇上于变法之先,可先到外洋一行,以联各国之欢,并到中国各处,纵人民观看,以结百姓之欢云云。’上微叹曰:‘中国就是守旧人多,怎好?’此外,垂问事甚多,约奏对三刻钟之久。严观察既退,遂回寓,将chūn间登报稿本,上紧修缮,以备进呈,想日内已经御览矣。”[72]这是发生在1898年9月14日的事。事隔一周后,慈禧就发动了政变,严复的上皇帝万言书还未递到光绪帝手里,光绪就被幽禁于瀛台,严复也匆忙赶回天津。
严复的《拟上皇帝书》,言词相对谨慎,他痛沉现状:“臣尝旷观时变,蚤夜以思,既深识大局之自为难图,又大愿陛下之不可不勉,于未变法之前,陛下所亟宜行者三;既变法之后,陛下之所宜先行者四。”[73]未变法前所亟宜实行的三事是:“一曰联各国之欢”,“二曰结百姓之心”,“三曰破把持之局”。为什么要先做这三件事呢?“盖不联各国之欢,则侮夺之事,纷至沓来,陛下虽变法而不暇;不结百姓之心,则民情离涣,士物衰靡,无以为御侮之资,虽联各国之欢,亦不足恃;而不破把持之局,则摇手不得,虽欲变法而不能也。一其事在各国,二其事在万民,而三则在陛下之心。”严复的这封上皇帝书,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革要求,只是一些权宜之计,即使如此,随着戊戌变法的流产,也失去了其见诸实践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