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诚十四岁赵挺之转任京官后直至病卒,其后期仕途虽有所起伏,但 他未再离开过京都。从赵明诚十七岁前后到他二十六岁,约十年的时间其父之官运可谓亨通难阻。崇宁三年(1104 年)明诚二十四岁时,赵挺之与蔡卞 等五人竟“备转三官”①,也就是连升三级。家门荣耀到如此程度,赵明诚作为“贵家”之“爱子”,其社会地位显赫到何种地步是可想而知的。可取的 是那时的赵明诚不但不是纨绔子弟②,还是一个性情宽厚、少年老成的学者。
惟其如此,使他倾心的是另外一种人物和事情。恰在此时,从其原籍“东郡” 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一出现在汴京,赵明诚旋由少年老成一变而为chūn心勃然,寝食不安。这个人便是李清照。
李清照到汴京不久,其诗词之名相继在士大夫圈内引起轰动。这无异于 在“chūncháo”激dàng的赵明诚心中,投下了一颗分量很重的石子。一石激起千重làng,其内心再也难以平静,他终于想出了既不轻佻,又能很快奏效的一招。 于是就在偌大的汴京盛传着这样一个神秘而有趣的“昼梦”: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惟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己脱,① 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卷十。
② 晁补之《jī肋集》卷一五,涵芬楼影明本。
③ 李幼武《宋名臣言行录续集》卷一,四库全书本。
① 《续资治通鉴》卷八九。
② 《后序》谓其“衣綀(粗丝)”,可见其不穿细丝织成的衣着(纨绔)。
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解曰:“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己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后李翁以女女之, 即易安也,果有文章。③笔者虽然并不相信此类小说家言,但它能得以流传至今,正是因为赵、 李两家既门当户对,男女双方又两厢情愿,所以,赵明诚的梦想很快变为现实,他得天独厚地作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词女”李清照“之夫”。
在旧时代男子的心目中,平生得意之事莫过于“dòng房花烛夜,金榜题名 时”,青年时代的赵明诚,仿佛命中注定轻而易举地获取了人生难得的种种“赏心乐事”。如果说上引《宋史》列传提到的赵挺之,在对待人事、天灾 所表现出的果敢和睿智,大可使少年赵明诚为之自豪的话,那么在他十八岁时,其父赵挺之一身而为试中书舍人兼侍讲,更会给刚刚步入青年时代的他 带来一般人难以奢望的荣华富贵。时过一年,在其父担任贺北朝生辰使时所发生的前引两件事,更可能使早已成了“倚云栽”的“红杏”的赵挺之的仕 宦生涯,增添一种新的义举壮采。那种颇有传奇色彩的事情,往往可能给一个人,甚至一家一姓带来某种声誉。赵明诚有这样一位父亲,在当时很可能 给他带来许多好运,何况从赵挺之给儿子圆梦的事情上看,当时的他在对待“老”儿子的婚事上,颇有一点“民主”意识、相当尊重儿子的意愿,只有 他全力支持,这对有情人才能那么快地得成眷属。
赵明诚婚姻的美满,不仅仅是他象当年的欧阳修那样,迎娶了一个“弄 笔偎人久”①的娇嗔可人的新娘,更在于这不是一位一般的令人中意的新娘,她不仅理解、尊重丈夫所酷爱的事业,更能全身心地为其“笔削”以至续成 完壁,从而使被一般人看来极为艰深的金石之学,变成了一件趣味横生的乐事。有关赵、李夫妇间的亲情笃厚和共事之乐,在李清照为《金石录》所写 的《后序》中有着淋漓尽致地描写,这已经详见前《李清照评传》第五章第四节《“文情并茂”的〈后序〉》。
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在赵、李合卺刚刚一年之际,由于逐渐升级的新、 旧党争株连,李清照不得不离开汴京回归到其父母胞弟所在的原籍明水。一对美满的夫妻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活活拆散。面对如此巨大的不幸,看来赵明 诚除了屈从,恐怕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尽管在诀别之际,两个人会同样“举手长劳劳”,不忍遽别。一旦离别后,李清照独自担荷着难以言传的苦痛无 法化解,其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而赵明诚则由“太学生”而“出仕宦”,又当上了鸿胪少卿,直到大观元年(1107 年)其父被罢病卒前,赵明 诚没有经过大的政治风làng,也未曾离开过汴京丞相府邸,几乎是十年如一日地过着名副其实的“贵家子弟”生活,正如huáng盛璋《李清照事迹考辨》所云:《后序》的“出仕宦”,洪迈撮述作“从宦”,可知“出”当训“出而仕矣”之“出”,非外任之谓,细玩此段所记,“出仕宦”的地点显然就在汴京,故能传写政府馆阁中诸未见之书。元伊世珍《琅嬛记》:“易安结缡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
词曰:‘红藕香残’(下略)”俞氏《事辑》亦引此条,列在“适太学生赵明诚”之后,近人作《李清照论》,也说“赵明诚和清照这时有着小别,原因是明诚靠了父亲的势力出去做官,李清照所作的③ 《琅嬛记》中引《外传》。
① 欧阳修《南歌子》(凤髻金泥带)。
许多怀人的词,我们相信有一部分即写成在这时候。”实则这个事实全出虚造,绝非真实:
(一)
细玩此词非类送别之作,“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以及“云中谁寄锦书来”明明是别后相思,不得为送别之作,(二)“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离去的应该是清照,不是明诚,(三)结缡时明诚在太学作学生,用不着负笈远游,结缡后二年即出仕宦,更不须负笈,何况仕宦地点即在汴 京,《后序》亦有jiāo代,此传说所以发生,实误解一“出”字。
无疑当官(出仕宦)、继而担任主管朝祭礼仪之赞导的鸿肿寺卿副手的 鸿胪少卿,这种清要之职①才是赵明诚的实际处境,而他的父亲赵挺之在李清照被迫走出汴京赵府之日,恰恰成了他再三升迁之时。从清照十八岁初嫁至 二十二岁,五年之间,赵挺之由吏部侍郎,递迁为吏部尚书、尚书右丞、尚书右仆she兼中书侍郎、特进尚书右仆she兼中书侍郎,《宋史》本传谓其:“乞 归青州,将入辞,会彗星见,帝默思咎征,尽除(蔡)京诸蠹法,罢京,召见挺之曰:京所为,一如卿言。加挺之特进,仍为右仆she。”赵挺之在与蔡 京数年的明争暗斗中,这一次因“彗星见”使其反败为胜,地位陡升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时清照的父亲李格非的处境与赵挺之可以说有天壤之别, 能否在原籍明水隐居下去都很难说,一不小心就有被远谪和编管的可能。基于赵、李生存环境的巨大差异,其思想感情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在清照以悲 苦无似的《醉花yīn》词函致明诚时,他废食忘寝三日夜写了五十阕,竟没有一句堪与清照所作匹比。这不光是因为他词才不及其妻,主要当是因为二人 的心情大不相同所致。在纳妾易于翻掌、把妻子当作需要随时更换的衣服的封建社会,赵、李的分别给清照带来的绝不会有什么好事,这在《李清照评 传》第四章第三节《传写心曲的身世词》中有所涉及。此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