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没回答简晗的问题,而是把她揽在怀里,关切地问:“孩子,你还好吧?”
简晗点着头,眼睛里的疑问仍然没有消失。没想到叔叔这个时候会从日本回来,她意识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当然,她必须先担心的是叔叔和吴瘦镛的矛盾,不过眼前的这一幕足够让她目瞪口呆的了。她想,被禁闭在吴宅这几天,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肯定不会这么整齐一起从地道钻出来。她的疑问还未消失,跟着叔叔身后又钻出来一个人,岁数比叔叔还大,只是比叔叔胖,皮肤也白。
“这位是老廖,廖白!”老苏把这个白白胖胖的男人介绍给吴瘦镛,“你肯定听过他的名字,军统驻上海区负责人。”
“你好!”吴瘦镛伸出手,跟老廖握了握,表情有些尴尬,他跟简晗一样,脑子里嗡嗡的,不知道眼前这些人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位……”老苏指着老K,“不用我介绍了,你们是同学。”
“这……”吴瘦镛想伸出手,但没有动,因为他发现老K根本没有伸手的意思。
老苏说:“过去的事暂时让它过去吧,现在是化gān戈为玉帛的时候,把私人的恩怨藏在心里,团结起来共同对付日伪汉jian,这个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是吧,老廖?”
廖白咧嘴gān笑了一下,说:“对,国共两党jīng诚合作,共对顽敌,我等私事,自然有解决的办法和方式。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们抓紧时间开会吧!”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屋里的空气也似乎被地道里出来的这几个人吸去了,简晗觉得呼吸不太顺畅。
参加会议的有,共产党方面苏凯文、吴瘦镛、盛千皓,军统方面老廖、老K。地点在三楼吴瘦镛卧室。刘晓鸥和简晗暂时避开,会议内容过后通知他们。正好,简晗跟刘晓鸥有话说。
简晗把刘晓鸥带到自己的卧室,一进门,简晗就开始埋怨刘晓鸥:“共产党都知道挖地道营救吴瘦镛,你们呢?”
刘晓鸥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我去过几次读之味书店,如果你安然无恙,我以为可以在那里见到你。那是我俩除吴宅外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你知道,应该这样,人在失去联络后,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等,那是记忆中最后一个‘点’,回到这个‘点’,场景也许就会重现。但后来我们知道,你被围困在吴宅,根本无法出来,我们开始设想的是用重武器硬攻,把你从里面抢出来,但这个计划很快被上级否决了,因为动静太大,伤亡也大,再加上我们从内线获知,共产党正在营救吴瘦镛,于是……”
“于是你们搭乘顺风车……”
“不单单是顺风车的问题。最近国共两党一直在沟通,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共同去完成一个伟大的任务,这可是国共两党特工第一次合作哦!”
“这就是现在开会的内容吧?”
“是,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等他们最后研究决定了,会通知我们的。我隐约感觉到,你这次要充当第一杀手,很危险,也许你面临的只有一条路,死亡。害怕吗?”
“害怕。”简晗的身子有点发抖。
“我也害怕,害怕失去你,回忆你在监狱的时候,我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你。”刘晓鸥说。
简晗问:“老沈怎么没来?”
刘晓鸥头发蓬松,眼睛红肿,眼睛盯着漆黑的窗外。
“到底发生了什么?”简晗追问道。
“老沈失踪了!”
简晗的心怦怦剧烈跳了起来。
“失踪了?什么意思?”
“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什么消息也没有。这意味着他已经被捕,或已遭遇不幸。如果牺牲,好歹是个英雄,要是至今仍然秘密关押着他,那我们的损失将是非常惨重的。他脑子里装的全是我们的秘密,如果被他们撬开嘴巴,整个上海站全部完蛋。”
简晗手脚冰凉,呆呆地看着刘晓鸥,问道:“危雅云真的是日本方面的卧底?”
“是的。幸亏她只知道一小部分,但老沈不同,他知道的更多。”
“应该想方设法找到他!”
“到哪里找?谁都知道他的价值,他最后的结局不是死亡就是叛变,我们只能盼望前者,如果让他苟活,对他来说是非常痛苦的。我猜,危雅云第一个就会出卖他,她恨老沈,但是就是没有老沈被捕的消息,生死不明。”
“她为什么恨老沈?”
“老沈曾经暗暗追求过她,被她拒绝了,再加上老沈向上级告发过她打麻将的事儿……”
“打麻将?”
“戴老板规定,军统人员严禁赌博。”
“还有这样的规定?上海滩谁不把业余时间耗费在麻将桌上啊!特工也是人,就不能有自己的爱好吗?”
“戴老板说远离赌博是一个特工人员的基本修养,他说,赌博最易启人患得患失及侥进之心。人苟无贤圣仙佛之定力,一入期间,便易陷溺。视事业学问国家民族为无足轻重,仿佛其宇宙即麻雀牌九矣。”
“说得好听,他的道德观有这么崇高?说不定他不但打麻将,还金屋藏娇呢!”
“不能评论上级!这是规定。”
简晗说:“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怎么不能评论?看你那一脸严肃的样子!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老沈管人家打麻将gān什么?还汇报给上级,这应该是女人才喜欢gān的事儿。”
“你不了解老沈,其实他就是这种人,色厉内荏,报复性极qiáng,我们吵过,闹过,翻脸,甚至拔枪怒向。爱多亚酒店舞厅爆炸,就是他下的令,你说他有多冲动,多鲁莽,当时你还在里面啊!据我得到的情报,当初炸吴宅的时候,他是故意把手榴弹丢错了房间。”
“啊?跟危雅云说的一样。她说老沈是故意炸死老园丁叶方勋的,谈刚告诉她的。”
刘晓鸥的手在微微颤抖:“真真假假,直到把这个世界变得混浊不清。我相信这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迟早要算账的。简晗,天色不早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抱抱我!”简晗说。
刘晓鸥在悄悄挣扎,他在躲闪。
“为什么不?”简晗问。
“我手脏。”
“脏?怎么了?”
“你知道这些日子我gān了什么吗?我杀了103个汉jian,我不是人,我是杀人狂魔!”刘晓鸥吼道。
简晗知道刘晓鸥心理出现了问题,杀人后遗症,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修复。刚刚燃烧起来的欲望冷了下去,她本来不想让浅草的故事再次重演,但杀戮的气味把积攒在她体内所有的情感都抹杀了。世界上只有1%——甚至更少的人具有杀人的胆量,而特工的任务是把1%无限放大,使你变成一个杀人机器。但人终究不是机器,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维,如果把这根韧筋拉长乃至崩断,就会出现心理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