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终于打开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睡衣,神态懒洋洋的女人。对这样的女人他早已司空见惯,周末能住进酒店的,都是些来历不明的舞女,或者是谁的姘头,就像刚才在13层、18层、19层房间遇到的差不多,甚至有一个女人一丝不挂地站在门口。
他厌恶地盯着她,说:“罗蒙·史密斯先生让我来通知你,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为什么?”简晗不满地问道。
我巴不得离开呢!越快越好!
“酒店发生了一点意外,很危险,所以……”
“什么意外?”
“舞厅发生了爆炸,死了很多人。”
“爆炸?”简晗大吃一惊,叫了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穿红色制服的服务生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快点穿好衣服跟我走,我带你下楼,电梯坏了。”
“好!好!”简晗显得有点惊慌失措,她关上门,在卧室的衣柜里找了一件旗袍,顾不上尺寸合不合适,套上就跟着那个服务生朝楼下走去。
离开这里,一刻都不能停留。这是她唯一想的。
从20层下来,仿佛有走不完的楼梯,简晗的脑袋都转晕了,但她的思索并没有停止。爆炸?谁gān的?会不会是老沈刘晓鸥他们?如果是他们,那他们怎么知道她不在里面?好哇,这个该死的老沈,还有那个自命不凡的刘晓鸥,他们到底想gān什么?想炸死钱白胤?或者吴瘦镛?或者想一锅烩?可是,炸死钱白胤吴瘦镛也会炸死她啊!他们难道一点都不顾忌吗?或者他们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死活都无所谓。想到这里,简晗不寒而栗,同时又被巨大的愤怒包围了。她想,她又一次被他们欺骗了,她不是具有决定意义的炸弹,而是一根简单的导火索,炸弹一爆,她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回到吴宅,已经接近晚上12点。这么晚从外面回来,这还是第一次,简晗不知道怎么跟吴宅解释,一个年轻女子不顾自己的名声晚归,怎么解释都没用,没人相信她。果然,她刚一进卧室,薛妈就尾随着进来了。
“薛妈,你为什么不敲门?”简晗回身嗔怪道。
薛妈说:“对不起,简小姐,多有冒犯,请你谅解!”
“找我有什么事吗?”
“吴先生等你好久了,他很担心你,让你一回来就到他书房去。”
“哦?担心我?我应该有我的自由吧?”简晗一肚子不高兴,实际上她心里也是虚的,这么晚回来,别说吴宅,换了谁也会替她担心,何况她现在住在吴宅,属于吴宅的人。
“这些话你跟吴先生解释吧!话我已经带到,我睡觉了!”薛妈不卑不亢地走了。
简晗洗了个脸,稍微打扮了一下自己,她害怕身上还有珊曼尼的痕迹。好了,准备妥当了,她现在是家庭教师简晗,不是看破红尘的舞女珊曼尼。
吴瘦镛看到简晗进来,马上扭动了一下脖子,好像简晗是个电门开关。他冷冷地问:“你到哪里去了?”
简晗说:“我应该有我的自由吧?”她重复着刚才对薛妈说的话。
“自由?”吴瘦镛不满地望着简晗,“自由意味着死亡。”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知道现在上海滩有多乱吗?”
“不知道。”
吴瘦镛喝了一口桌上的红酒,简晗认出,是那瓶放了苯海拉明的酒。
他气色很好,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应该考虑重新滴入组胺,PLATINUM钢笔已经闲了很久了。
吴瘦镛说:“爆炸,暗杀,绑架,枪击,几乎每天都在上海滩上演,有时候一天要发生好几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简晗问。
“我知道,我知道,”吴瘦镛喝gān杯子里的酒,“一个女孩子是不会过问政治的,但是你知道不知道,爆炸和暗杀会伤及很多无辜,炸弹和子弹是不长眼睛的,你又不是没亲眼看见,我太太是怎么被他们炸死的。今天晚上……”吴瘦镛迟疑了一下,说,“又添了一个。”
“又添了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黎哥刚才被炸死了。”
“啊?在哪里被炸死的?”
“在……”吴瘦镛又扭了一下脖子,“执行公务的时候被炸弹炸死的,胳膊和腿各缺一只,下颚也找不着了,只剩上嘴唇。你不知道,当时在医院抢救时他看上去多么滑稽,”吴瘦镛突然笑了起来,“像一个……像一个……哈哈哈……”
“你……”简晗狐疑地盯着吴瘦镛,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
“像一个正在生产的孕妇……哈哈……在血泊里使劲……他放了多少个屁啊!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抓住我,好像让我帮他使劲。我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可是他没舌头……哈哈哈……没舌头……”吴瘦镛突然停住笑,嘴角从舒展的状态回到原来位置,“清明的时候他想请假回苏州,给他父母上坟,说他已经5年没回去了。我没同意,但我答应他,等忙过这段时间,我陪他一起去。估计他就是想告诉我,让我在他父母坟前说句话,说他马上就来了,让二老等着他……”笑着笑着,吴瘦镛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或者他想告诉我他在现场看见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可惜他没舌头,也没下颚,他没法告诉我,只能紧紧抓住我的手。我永远也不知道他临死前到底想说什么。”
吴瘦镛捂着自己的脸,拼命压抑着哭声。许久,他平静下来,用手绢擤着鼻涕,他耸了耸肩膀,说:“是不是很遗憾?”
“是遗憾,他可能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简晗不动声色地应付道。
“认识他20年了,他一直在我身边,在重庆,在武汉,在成都,在杭州,在上海,我们始终形影不离。”
黎哥肯定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哼!原来是一丘之貉。
“你说,在这种混乱的时期,这么晚你还在外面,我能放心吗?能吗?我真的不放心啊!”吴瘦镛的语调恢复了正常。
“谢谢吴先生的关心!”
“我当然关心你,”吴瘦镛说,“你是我女儿的家庭教师,是我的朋友船山泽人先生的学生。他把你jiāo给我,我又把你jiāo给我的女儿们,她们除了在你那里学到有用的知识外,我还期望你在做人方面做出正确的表率,而不是……”
“吴先生的意思是,我会带坏你的女儿?”
“我没这么说,但是一个未婚女子,深夜迟迟不归,你让人怎么想?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这总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做的吧?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在想,如果你总是这么晚还在外面晃dàng,我要考虑辞退你了。”吴瘦镛口气qiáng硬起来。
不行!不能让他辞退,辞退了就什么都完了,我的仇还没报呢!必须想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