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恋爱了。”简晗突然说。
“恋爱?”吴瘦镛眯着眼,观测着简晗,他发现她是带着羞涩说这句话的,一个女孩子遇到爱情时的正常表情。
“是,我在日本读书时的同学,他回到了上海……所以……我们在外滩……坐了一会儿。”简晗继续编着谎言。
“坐了一会儿?你差不多要看到日出了。”
“对不起,吴先生,我知道今天晚了点,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了。”简晗开始服软。
听简晗这么说,吴瘦镛也不好再qiáng硬下去,毕竟他不是人家的父母,也不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他只是雇主,即使对她心存不满,有些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大不了你辞退人家,不可能qiáng硬地限制人家的作息时间。
“原来是这样啊!是好事,好事!他叫什么?”吴瘦镛貌似关心地问道。
“刘晓鸥。”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简晗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在此之前几秒,她的脑子里闪烁的是小坂茂,而不是什么刘晓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了他的名字,大概小坂茂太渺茫了,她根本抓不着他,也不可能抓到,所以她临时抓了一个身边能够得着的替身。说出刘晓鸦名字的同时,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喜欢刘晓鸥,不喜欢!她的心从来没为这个男人悸动过,一点涟漪都没有,有的只是生气,就在现在,她还生气呢。
“刘——晓——鸥,”吴瘦镛拖着长声念着,念得简晗心里很不舒服,好像她把刘晓鸥出卖给眼前这个汉jian了,“你这个年龄,恋爱很正常,不恋爱反而不正常,”吴瘦镛像家长似的唠叨起来,“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chūn?这是我们人性中之至洁至纯。歌德说的。”
“我知道,《少年维特之烦恼》。”
“那你应该知道接下来那句:啊,怎么从此中有惨痛飞迸?”吴瘦镛像诗人那样抑扬顿挫朗诵着。
简晗说:“也许是年龄原因,你经历得太多,所以看什么事情都会从结果去反思过程。而我,正享受过程,暂时不会去理会结果。我更知道,爱情没有固定模式,它是千姿百态的,给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尽相同,无法横向比较。我现在满心阳光,在我眼里,我觉得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简晗装出天真的样子,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其实她的心何尝不在滴血?一个小坂茂就够她伤痛一辈子。
吴瘦镛说:“阳光充足的地方,影子也就特别黑。”
“吴先生,我理解你对我的关心,我还是那句话,我有我的自由,不单指时间,还指爱情。请别在我的感情问题上指导我,如果将来我看到黑的影子,我会想起你这句话的。那时候我再来感谢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瘦镛只能打住,但他还是嘱咐简晗:“我希望简小姐心里不光有爱情,还有你的本职工作,还有盛开的樱花。简小姐,别忘了,你答应替我照看它们的。”
简晗微微一笑,说道:“我会的,我喜欢樱花盛开,整个屋子充满花香。你放心吧!我会细心照料的。”
花香意味着花粉弥漫,它要进入你的肺部,那是我想让它去的地方。
简晗回到卧室,来到卫生间,她脱去衣物,赤条条地来到淋浴莲蓬下。热水“哗”地喷了出来,她抹上芬芳的香皂,本来汗腻腻的皮肤顿时变得滑溜溜的。她全身被蒸汽缭绕着,一股暖洋洋的味道浸入简晗的鼻孔,她深深吸了一口,随后抓起莲蓬让温热的水轻抚着,很快,她受惊的肌体和紧张的神经松驰了下来。
松弛的状态很容易闪现过去的场景,朦胧中先是钱白胤那张狰狞的麻子脸来到她面前,他微笑着,唱着普契尼的歌剧《托斯卡》中最著名的咏叹调《今夜星光灿烂》,他的嗓音太好听了,边唱边灵巧地原地打着转,像顽皮的兔子一样蹦跳着向她走来,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微笑。星光灿烂的夜晚,阵阵花香飘来,我的恋人托斯卡披着轻纱,推开花园的门走了进来。甜蜜的亲吻,温柔的拥抱。这里发音有点困难,Je……Je……Je crois entendre encore……简晗看见了烧黑的皮肤,漂浮着血沫的药水,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侵入她的鼻孔。我宁愿在厕所蹲一天,也不想再闻它一次。D瓶好点,骨质已经变脆,像饼gān渣,一捏,粉末就会从指间滑落。今天的重头节目是F瓶,它是我的神水,女人的爱ye。简晗看见6个人——杭州站2号联络员王励、上海站密码破译组组员赫吉利、南京站站长助理刀润波、天津站行动组副组长高受郡、京津以及晋察冀首席协调员潘金旺、刚刚抵达上海的张置林——他们在浴缸里逐渐变小,慢慢被气泡淹没,它们的肌肉消失了,变成一个个gān枯的骨头架子。她还看到huáng小荷,兰雪柔,顾文英,她们瀑布样的长发,玲珑的锁骨,丘陵般的rǔ房,隐藏幽径的yīn阜,以及柔软的四肢,贝壳样的指甲,统统变成……简晗猛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身边的浴缸里,有一大滩黑色的黏液在蠕动。啊!她大叫着,从卫生间冲出来,随即钻进被窝,用被单死死蒙着自己的头。她害怕极了,害怕这个时候钱白胤突然冲进来,害怕那些让她永远难忘的瓶子:ABCDEF……多么可怕的英文字母。
她没敢关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有一个黑影在她的窗下足足站了半个小时,随后悄然走了。
huáng浦江上的江轮一声沉闷的笛声,伴随着江水拍岸的涛涛声,被薄雾笼罩的上海从慵懒的梦中醒来了。
谈刚被五花大绑押到一堵墙前,他绝望地盯着老沈手里黑dòngdòng的枪口。老沈站在谈刚对面,冷冰冰地对他说:“谈刚,我现在准备执行对你的制裁令,你将用生命维持集体纪律的尊严和完整。”
“少啰嗦!”谈刚大喊着,他的声音在朝雾晨风中显得有点单薄。
“你还记得戴老板的教诲吗?最高明的杀人者,一定要让被杀者舒服,让他服气,毫无怨言。我将说服你,让你心甘情愿赴死。”
“开枪吧!”谈刚索性把眼睛闭上了。
老沈说:“违犯军统纪律,必须得到制裁。你在战场上意气用事,你的言语直接鼓动了赫吉祥采取不恰当的行动,你明明知道我们的目标是捣毁汉jian窝点,实在不能捣毁就迅速撤退,不是让你不分青红皂白连简晗一起炸掉,她的价值我想你应该知道。你违反了军令,你没有任何理由进行辩驳。”
谈刚一声不坑。
“还有,当刘晓鸥试图阻止你时,你不但不知错,竟然调转枪口来威胁他。在战场上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叛徒。谈刚,你错了没有?”
“开枪!开枪!!开枪!!!”谈刚不耐烦起来。
“好吧!既然说服不了你,说明我水平差,离戴老板的要求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我开枪的距离却没有那么长,你睁眼看看,只有短短的两米。我将用这两米来成全你的梦想。”老沈“咔嚓”一声把子弹推上膛,“谈刚,你听着,军统枪决过上千名违纪特工,从今天开始,你将光荣地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过按照规定,每个特工都有用鲜血和生命为民族的尊严奋斗的义务,所以你将成为烈士。在总部每年举行的10天‘四一大会’上,我们会祭拜你。放心!蒋委员长主祭,戴老板陪祭,你的待遇是很高的,你应该骄傲,应该满足。有什么遗言要jiāo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