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朝代的监狱,都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即使失去关押的意义,只要条件允许,也要关得你灵魂出窍,你必须有把牢底坐穿的心理准备才能应对。简晗没有这种心理准备,所以她才疯狂,才痛苦,才自己折磨自己。
另外,薛妈和龚姐,还有作家胡斯枚的牺牲,给她心灵带来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她们为了抗日,面不改色毅然走向刑场的情景时时侵扰着她,她们忘我的“大”衬出她的“小”来,让她自省,自惭。当初老沈让她加入军统,她还一直犹疑不决,即使被汉jian的丑陋行径激愤,也从来没有意志坚定地跟老沈刘晓鸥们站在一起。但现在不了,她的血被牺牲的烈士们弄热乎了,急欲从血管喷发出来。她想,一旦出狱,她会立刻找到老沈和刘晓鸥,义无反顾地加入到抗日队伍由去,做一名优秀的军统特工,消灭一切以人民为敌的汉jian。
近些日子,监狱一下子喧闹起来,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抓进龙华监狱,简晗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样风起云涌,但她猜测抗日斗争一定进入一个非常艰难的时期。她的感觉是对的,这个时期,军统在上海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大批军统特工被汪伪抓获,侥幸脱身的也都藏匿起来,一时间,军统在上海的锄jian工作完全处于停滞状态。
监狱人满为患,2号囚室一下子关进来20几个女犯,她们像受惊的兔子,紧紧挤在一起,等待命运的宣判。这段时间,每天都在枪毙人,龙华监狱不愧为上海第一大屠场,有时候一天好几次,子弹像炒豆子一样,死囚的歌声也唱得震天响,跟枪声jiāo相辉映,此起彼伏。2号囚室也是,进来没几天的女犯很快就被拉出去枪毙了,然后又换几张新面孔进来。
在这些新面孔中,有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引起了简晗的注意。她皮肤白皙,个子高挑,rǔ房丰满,似乎要撑破贴身的蓝色旗袍。她是晚上进来的,一进来就用四川话破口大骂,其中不乏粗俗的脏话。尽管不堪入耳,但简晗听着亲切。她招呼那个姑娘睡到她身边来,悄悄问:“你是四川人?”
“是噻,重庆的。”姑娘一点不避讳,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我也是。”简晗小声说,心里为找到一个老乡而兴奋。
“我姓危,危险的危,你呢?”姑娘低声说。
“危?你是不是危雅云?”简晗大吃一惊。
“你是……”
“我是简晗。”
黑暗中,两个人的手紧紧抓在一起,手心流淌着冷汗,并微微颤抖。她以前没见过被维吉尼亚密码救出来的危雅云,不是不想见,是无法见,没机会见,谁知道她们却在监狱邂逅。“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她激动着,好像找到了亲人,一刻也不想放开危雅云的手。她想把一肚子的冤屈与仇恨向她恨倾吐。
“你怎么被抓进来的?”
“是一个代号鼬鼠的人把我们都给出卖了。”
“鼬鼠?他是谁?”
“说出来你可别吓着,是老沈。”
危雅云的话让简晗瞠目结舌,问道:“老沈?搞错了没有?”
“没有搞错,千真万确,他早就叛变革命,是一个潜伏很深的汪伪特工。”
“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汪伪特务头子丁默邨和李士群,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李士群一直觊觎丁默邨的位子,并想方设法想把丁默邨搞下去。老沈叛变后,成为李士群的心腹,由于他叛变情节无人知晓,于是又被李士群派回军统,让他潜伏在军统内部。一方面偷取军统情报,一方面积极参与锄jian。锄jian是假,替李士群扫除障碍才是真正目的,借军统锄jian之手,除掉丁默邨手下的gān将。吴瘦镛和钱白胤都是丁默邨的人,是李士群眼里潜在的障碍,老沈的任务就是对这类人员斩尽杀绝。当然,他的任务不单是这个,他还把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军统人员出卖给汪伪。也就是说,老沈的身份是双重的,他可以扮演军统替李士群‘锄jian’,也可以反过来出卖军统特工。”
这事让简晗吃惊不小,她这些日子一直琢磨着出狱后怎么找到老沈,正式加入军统呢,谁知道……
简晗问:“你上次跟其它3个同志被捕是谁出卖的?也是老沈?”
“对!”
“那他为什么还要救你?”
“这里面文章就大了,一是他可以借此行动证明自己对军统的忠诚,二是他想看看如果要营救我们几个,情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什么意思?”
“他派你设法搞到情报,如果你搞不到,他也会来营救我,因为事先他就知道押送路线。如果你搞到了,证明了什么?证明吴宅有问题。一个这么绝密的情报怎么可能轻易出现在吴宅?这说明,吴瘦镛身边,或者就是吴瘦镛本人,有意让这份情报出现在家里。出现在家里gān什么?你没有bào露,那么就一定另有人等待这份情报,而这份情报又恰恰被你获得。这就是老沈想要得到的结果。”
“他这么yīn险?”
“事后也证明了他的推断。除了我们4个军统特工,还有另外4人被其它组织营救。此时,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4个人属于什么组织。老沈装着不知道,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那4个人是共产党。”
“也就是说,他由此证实了吴宅里有共产党?”
“对!所以李士群得到老沈的报告后,决定抓几个共产党,拷问出谁是隐藏在吴宅里的共产党特工。他们等了很久,终于抓到两个共党分子,其中一人jiāo代,吴宅里的女仆是他们的情报联络员。李士群高兴坏了,他可以借此狠狠羞rǔ一下丁默邨,说你最信任的吴瘦镛是个给共党间谍提供窝点的人。丁默邨知道情况后,自然恼羞成怒,于是,他决定亲自去吴宅抓那个女仆,谁知道这时候冒出一个钱白胤。”
“他不知道钱白胤的目标是我。”
“对!丁默邨被搞糊涂了。他当然不知道园丁老梁是我们的人,老梁认出扮装成修理烟囱的钱白胤,他把钱白胤打了个半死,但是他没想到钱白胤的假肢里藏有匕首。两个人最后死在吴宅大门口。别说李士群,连丁默邨都怀疑吴瘦镛是不是有问题了。再说,在他家查出女仆是共产党,他肯定脱不了gān系,所以吴瘦镛被隔离审查,但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名堂,只得不了了之……”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老沈背叛革命的?”
“你没听说过谈刚吧?”
“谈刚?他是谁?”
“还记得爱多亚酒店地下舞厅那起爆炸案吧?”
“当然记得。”
“当你对目标展开调查进入酒店的时候,老沈、我、刘晓鸥,还有其它行动组的成员正藏在酒店对面的一幢大楼里。老沈命令我们20分钟后采取行动,炸掉这个汉jian窝点。当时刘晓鸥对老沈这个鲁莽的命令提出异议,认为你还在里面,不该不顾同志的安危。老沈狡辩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不定他们下次就换地方玩了,我们哪里去找他们?捣毁这个窝点的重要意义大于寻找钱白胤的罪恶证据。汉jian就是最大的证据!但是,他也同时指出,确保你的安全,说你现在是宝贝,一个天生gān特工的宝贝,让我们不能误伤同志。可是你想想,炸弹有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