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它最快的速度了。
范晓军,一个身材清瘦、脸色苍白的小伙子,剃着光头,一双单眼皮眼睛傲慢地眯缝着,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屑收到眼里。他的右手大拇指永远固执地向上翘着,好像随时表扬人,那是有一次他跟派出所所长发生肢体冲突后的结果。这种长相很容易引起内向型女人的好感,她们思维单调而极端,不善于主动表达,很容易上当,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通常对这种眯缝着眼睛的男人一往情深。不过此时范晓军可没有心情让女人欣赏,他心急火燎,想尽快把这块用150万人民币购买的巨石拖到边境。他知道离中国越近,危险越远。他不耐烦地挥舞双手,用不太标准的缅语命令着:"阿绵礼!阿绵礼!"(快点!快点!)
缅语听起来既不短促也不威严,像从鼻子后面发出来的,听起来如同耳边飞过一只缅甸蚊子。当然,能听懂范晓军命令的不是那头疲惫不堪的大象,而是10个穿着"布梭"(纱笼筒裙)的当地男子。他们赤luǒ着上身,光着脚丫子,头发蓬乱,浑身散发着臭味,眼睛却在黑夜里炯炯有神。听到范晓军的命令后他们也没动窝,仍然拖拖沓沓地跟在大象后面,他们知道,在原始森林目前这个速度非常正常。出于对眼前这位老板的尊敬,有几个人上前象征性地拍了拍大象的臀部,然后牵着耳朵,摸着鼻子,低声向大象说着什么,像热恋中的爱人在含情脉脉地倾诉。大象显然听不进去,仍然不紧不慢,四只粗壮的象腿更加沉重。
"阿绵礼!阿绵礼!"范晓军仍在喊着。
石头太重了,大约有600公斤,但是大象拖这种重量的石头应该不太费劲,就像人手里拿着一根火柴,如果它高兴的话完全可以撒着欢地奔跑。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森林里根本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即使有路他们也不能走,他们必须隐蔽自己。
范晓军恼怒地用汉语对身边一个缅甸人说:"哥觉温,我怎么感觉我们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太空漫步,所有动作都慢好几倍。照这个速度,下辈子也过不了密支那。"
密支那坐落在伊洛瓦底江边,是缅甸最北的河港和铁路线终点。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民党部队和北战区司令部的麦瑞尔突击队对本多政材中将的日本第33军进行了长久的围困和激烈的战斗,史称密支那大捷,被誉为"亚洲的诺曼底登陆"。范晓军就想再"诺曼底"一次,然后再到甘拜地,就可以越过边境从黑泥塘密林回到中国。
那里安全,有人接应。
懂汉语的哥觉温是个身材短粗的小伙子,皮肤黝黑光洁,鼻孔宽大。听到范晓军抱怨,他像个诗人一样摇头晃尾地吟唱道:"连绵的甘高山脉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没尽头。古老的甘高山脉没有速度,大象等于蜗牛,只能听天由命……"
哥觉温说话的时候露出很白的牙齿,脸部其他部位在牙齿的衬托下完全可以忽略。范晓军刚认识哥觉温的时候特别羡慕他的牙齿,没有被虫蛀过,更没有尼古丁的侵袭。但哥觉温告诉他,这是因为他从不刷牙的缘故。听到这话后,范晓军一看到那口白牙就觉得反胃。
范晓军朝地下啐了一口,气急败坏地说:"哥觉温,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你把话听清楚了,我不管什么大象与蜗牛赛跑,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月底再过不了密支那,你们的酬金起码减一半。我不能养一群磨洋工的家伙!"
"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话算话!"
哥觉温转身嘟嘟囔囔对其他人翻译了范晓军的话,他们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右手不由自主向背后摸去,他们每个人的腰后都插着一把令人胆寒的长柄缅刀。缅刀即传说中的血刀,刀身软,可曲藏于外衣之下。如刀身破荤,便吸血无数,能隐隐生出红光。
森林中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让人透不过气。突然,头顶上传来几声尖利的鸟叫,像金丝绒撕裂的声音,特别刺耳。深夜鸟叫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儿,它会让人想到墓地、污血、枯骨。
其实现场不止这10个人,前方几十米的地方还有10个。他们正汗流浃背挥舞锄镐挖坑,准备把拖到这里的巨石掩埋起来,然后就地休息,第二天夜晚再前进100米,再挖坑,再埋。三个月以来,他们一直用这种昼伏夜出的"掘进"方式拖着巨石前进,为的是躲避缅甸方面的缉查,以及一些不明武装势力的拦截。
哥觉温朝前方怪声怪气喊了一嗓子,挖坑的10个人立刻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们一只手拎着锄镐,一只手伸向后腰。范晓军知道,他们中有几个缅拳高手。在东南亚国家,除了泰国,缅甸算是第二个武风盛行的国家。缅拳,缅语称为"斌道",是一种实战性极qiáng威力巨大的徒手搏击术。他们的胫骨非常坚硬,完全是一根根铁棒,可以轻易踢断你的脖子。当初范晓军之所以雇用他们,不光是为了挖坑,更多的是让他们兼顾保镖,保护范晓军的人身安全,因为路途漫漫,森林里不可预知的事情太多了。
这是一把双刃剑,可以凶狠地刺向敌人,也可以反戈一击戳进自己的喉咙。
范晓军的后腰也有缅刀。那是一把蓝光闪闪,刻有锻纹的喂毒缅刀。此外,他一直不离身的背包里藏有一把压满子弹的1980年式7.62毫米冲锋手枪。这是一种既可单发又可连发的全自动武器,性能不亚于7.63毫米毛瑟,手持she击时有效she程50米,抵肩she击时有效she程达100米。该枪发she51式7.62毫米手枪弹,可选配10发、20发两种弹匣,战斗she速每分钟60发。
如果范晓军愿意,他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让这20个人命丧huáng泉,像踩死20只全身披有huáng色立毛的缅甸细猛蚁那么简单。但他不会这么做,他不会驾驭大象,他知道,把那块巨石弄回中国比这20个缅甸人的性命更重要。范晓军更知道,此时他稍有软弱,就会被那20个人乱刀砍死,这个世界没有人看得起懦弱的男人,他必须比他们更硬,哪怕内心的恐惧大得难以掩饰。
范晓军梗着脖子说:"怎么着?哥觉温,练练?你们先开始,我动一下是丫孙子。" 范晓军的话语中带着浓厚的北京腔。
黑暗中,那20个当地人肃立不动,只有头顶的树枝在瑟瑟风中吱嘎吱嘎响着。他们心里也明白,范晓军身上没带多少现钱,拿佣金是到中国边境以后的事儿,一场火并等于砍断自己的财路。再说,也没那个必要。
但,谁都不想服软。
哥觉温鼻子里哼哼两声,说:"范哥,是不是赌我们不敢?告诉你,只要是在这条线上跑的人,胆子都不是苦胆,一挤就破,全是实心钢胆,你一句话就能给我们吓怕了?别说你这块石头,运海洛因也是这个速度,我们还想用飞机运呢,可能吗?说得轻巧,少一半?少一分钱你试试,到时候看看谁的刀更快,谁涂的毒更毒。"
哥觉温知道范晓军后腰上有一把锋利的缅刀,但他不知道范晓军背包里的冲锋手枪。
站在哥觉温身后的叫哥索吞,负责前方挖坑,他晃动羸弱的身子,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他吸着气,咯咯gān笑着,用生涩的怪声怪气的云南话说:"范老板,你的幽默感哪点儿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