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范晓军眼皮动了几下,几个"剪影"哇啦哇啦叫着散去,太阳又重新直she在脸上,他只能把眼皮再一次耷拉下去。
突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一样,他猛地惊醒了,整个大脑开始复苏:我这是在哪里?那块石头呢?哥觉温他们呢?大象呢?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如果死了,刚才见到的画面会不会就是天堂里的影子?那应该是有颜色的啊!可见我还活着。对了!是跟着大象一起掉下去的,那是一个大坑,一个陷阱,记得有大量的沙土灌进我的脖子鼻子和嘴巴,我无法呼吸。沙土还在吗?他试着大力呼吸了一下。沙土不在了,鼻子嘴巴都很通畅,像感冒痊愈一样通畅。刚才那几个黑色的剪影一定就是救我出来的人,他们把我从陷阱里拉出来,然后放在这里晒太阳。他心想。
范晓军不想再躺下去,他想站起来,可是一阵钻心般的疼痛顿时击中了他,他不禁低声呻吟起来。腿!对!想起来了,是腿。好像被机枪子弹击中了,但他知道,他还活着,就像他昏迷之前想的那样,他命大,要死早死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周围一下子yīn了下来,太阳又一次被遮挡了。
他睁开眼,看见一群缅甸人拥着一个戴着白色礼帽的男子站在他面前。范晓军舔了舔gān涸的嘴唇,大声说:"民……国喇……叭!"心想,妈的我够有礼貌的了,如果对方不领情,要杀要砍随便。
那人笑了,声音柔软地回答:"你好!我懂汉语。"
他的眼睛很大很深,鼻梁笔直,个子不高,但肢体粗壮,皮肤粗糙。年龄比范晓军大,差不多40多岁,穿戴方面除了白色的礼帽,其他地方也都是白色,白衬衣白裤子白皮鞋,跟周围几个穿着"布梭"的缅甸人不一样。
范晓军全身的肌肉松弛下来,那人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他眯缝眼睛,问:"你是中国人?" "不,是缅甸华人。" "华人?"范晓军多少有点怀疑。
在缅甸,太多人说自己是纯种的华人后裔,只要你说你来自中国,他们马上能跟你攀上亲戚,尽管从长相上看,他们更接近于柬埔寨或者巴基斯坦人。更让人惊异的是,他们的中国地理知识非常丰富,北到黑龙江,南到海南岛,东到连云港,西到吐鲁番,大江南北都是他们的家。你说你来自辽宁,他就说他老家是药王庙的;你说你是西安人,他就说他是三桥的;你说你是北京的,他就说他老婆是压磨峪的。总之,他总在你周围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地方,地名竟然如此准确。这个令人惊奇的本事很多年前就被中国广大旅游地点购物店铺的负责人发扬光大并熟练使用,以"家乡人"名义,骗取你口袋里的人民币。
"是的,我是华人,我祖祖辈辈都是华人。"从长相上看,似乎是。"我姓游,叫游汉庥。" "游?游泳的游?"
"不不,是游行的游。繁体和简体不一样,游行的游还有一个走之旁,毕竟要用脚嘛!" 范晓军感觉对方没有什么敌意。
"汉是汉族的汉,庥是一个广字,里面一个休息的休。嘿嘿,这个字还念成休。庥,荫也。庥庇,就是庇护的意思。"游汉庥一脸诚意,还在唠唠叨叨解释。
"我姓范,范晓军。" 范晓军刚说完,腿部又是一阵抽筋,疼痛又一次袭来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上面裹着厚厚的绷带。
游汉庥说:"放心!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你真是太幸运了!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伤到骨头,是不是我在庥庇你啊?哈哈哈……安心在这儿养一段就好了!"
游汉庥这句话显得有点过分亲热,让范晓军感觉其中掺有很多虚假的成分,不要奢望森林里有什么亲人给你熬jī汤,如果这里还有救死扶伤,那绝对有它特殊的意义。
范晓军警觉起来,收住笑容,问:"是你们的坦克?" "是。我以为你们是埋伏在森林里的军人,所以……" "哥觉温他们呢?"
"你是问跟你在一起的那些人?" "对!" "埋了。" "埋了?" "是的,而且是深埋。" "深埋?什么意思?"
"为防止其他什么动物把他们拱出来,只能深埋。这是厚葬,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
妈的!打死那么多人他还自诩很仗义,看来这个游汉庥不是什么好鸟,绝对不是,好人能大半夜开坦克在森林里逛dàng吗? 范晓军问:"那我的……" "你的什么?"
"我随身带着的……" "是那头大象和那块大石头吧?" "对!" "都在,完好无缺。" 范晓军忽然想起什么,一摸自己的衣兜,空的。
游汉庥问:"手机吧?在。" "还有……" "武器?" "是。" "也在。" 范晓军歪着脑袋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游汉庥的脸色yīn沉下来,刚才的和蔼可亲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范晓军:"你很希望自己被杀吗?" "我懂森林规则。"
他凑近范晓军,说:"朋友,我没必要隐瞒你,我可以坦白地说,我可以随时杀了你,但不是现在。再说,杀人不是我的乐趣。看你的态度,我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看我态度?我给你写个检讨信吧!"范晓军有点不耐烦。
那人没接他的话茬儿,说:"准备吃饭吧,这里有很多很有特色的菜,既然来了,就千万别错过。"说完跟旁边几个人低声嘀咕了几句,转身走了。
我还成贵宾了!范晓军不解。
范晓军发现自己一直是躺在担架上的,因为腿伤他不可能下地行走,只能由那几个当地人抬着。进入一片更加稠密的森林后,太阳被繁茂的树叶彻底遮挡住,空气显得凉飕飕的。吃饭的地点看来不近,趁还没到,范晓军可以飞快思考一下:妈的这个游汉庥是什么人?他到底要对自己怎样?可以肯定,这儿是这小子的老窝,以前就听说过,只要进入一些武装势力的据点,基本没有生存的可能。那么游汉庥为什么不马上做了他,还取子弹,还看他态度,还要请他吃饭?他完全可以抢去石头,加上一头不错的大象,根本不给他重新睁眼的机会。这个缅甸华人是否看在他是中国人的份上显得要仁慈一些?是否这里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杀人之前必须让你吃一顿"断头饭",就像监狱处斩死刑犯前夜一样……想到这里,范晓军被渐渐升起的恐惧包围了。他无法不恐惧,面对死亡没有谁不恐惧,再硬的汉子也不行。恐惧是人的本能,临危不惧是英雄才能做到的,那要多高的境界啊!
他知道他不是英雄。
吃饭的地方是个有森林风味的小木屋,大约20多个平方米,全部由直径约200毫米的褐色圆木垒成。桌上有几瓶产自云南的"澜沧江牌"啤酒,各式菜肴稀奇古怪,摆了一桌子。有一种菜范晓军在云南傣族村落吃过,是一种叫树毛衣的凉菜,实际上它是生长在冬瓜树gān上的苔衣,深褐色,织网似的,要几年才能形成。范晓军很爱吃这种菜,尤其和鱼腥草拌在一起,特别慡口。但现在范晓军没这个胃口,别说树毛衣,对其他几种看上去很诱人的菜肴也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