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孟和的尴尬人生|归国后的陶孟和先任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后任北京大学教授、系主任、文学院院长、教务长等职,其间与胡适、蒋梦麟、丁文江等学界名流过从甚密。蔡元培于1917年入主北大时,陶氏极力赞助其对北大的改革,并于1919年1月,与杨昌济、马叙伦等教授发起成立北大哲学研究会,宗旨是“研究东西诸家哲学、论启新知”,积极参加陈独秀、胡适等人发起的与旧文化对立的新文化运动。据巫宝三、罗尔纲等曾在社会研究学所工作的人员回忆,陶孟和乃一“学问通家”,对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文学、史学、地理学乃至地质学、天文学等诸种学问,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在北大时期风头之健劲,声威之显赫,不在李大钊、陈独秀、胡适辈之下。1919年3月,远在欧洲访学的张奚若收到胡适寄来的几份杂志,张阅读后向胡表达了这样的看法:“《新青年》中除足下外,陶履恭似乎还属学有根底,其余多半皆蒋梦麟所谓'无源之水'。李大钊好像是个新上台的,所作《Bolshevism的胜利》及《联治主义与世界组织》,虽前者空空dòngdòng,并未言及Bolsheviki的实在政策,后者结论四条思律,不无mechanical[机械的],而通体观之,尚不大谬,可称新cháo。”此番评论说明陶孟和年轻时算是一个具有中西文化根底的新锐人物。当然,对于陶氏的学问本领,也有一部分更为新锐的青年学者不放在眼中。当时的学生领袖之一罗家伦在回忆《新青年》创办与几位编辑的特点时,曾以嘲讽的口吻鄙薄道:“更有一位莫名其妙的,便是陶孟和,陶是英国的留学生,他外国书看得很多,是一位很好的读书顾问,但是他的中国文字太坏了,而且他读书不若胡适之之能得简,且没有综括之能力,做出来的文章非常笨(以后他还出了一部《孟和文存》,真是可笑之至);但是因为能够谈什么社会问题、家庭制度等等,所以他也成为一位编辑了。”
此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议论之是非暂且不论,就当时的陶孟和而言,在北大拥有举足轻重的学术地位和人脉关系当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据萧三回忆,1918年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做图书登记员时,经北大教授杨昌济介绍,毛带萧专门拜访过一批北大名流,除了蔡元培、胡适等人,北大教授陶孟和也在拜访之列。1920年初,北大教授杨昌济病故,蔡元培与马寅初、胡适、陶孟和等四人联名刊登启事,向北大师生征集赙金。此事过去37年,在毛泽东一手策划的声势浩大的“反右运动”中,陶孟和曾公开发表自己的观点,认为毛搞的那一套斗争方法,对知识分子是一场浩劫。毛泽东通过郭沫若闻知陶氏的“妄言”,勃然大怒,本想加以严惩,但想起当年在北大的往事和37年前的这段因缘,没有采取行动,只是以警告而作罢。当然,自毛泽东对其警告之后,陶孟和噤若寒蝉,开始夹起尾巴做人,再也不敢对当局和现实政治说半个不字了。如此做法,免于像他的师友弟子们一样身受皮肉之苦,尽管最后忧郁而死,但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在其整个北大任教和执掌部分权柄的时代,由于陶孟和在学术和政治上与蔡元培比较契合投缘,对北大改革和发展规划皆热心效力,由此博取了蔡元培与北大教授特别是欧美派的信任与支持。1919年初,陶孟和赴欧洲考察,鲁迅在2月12日的日记中有简要记录:“向晚同往欧美同学会,系多人为陶孟和赴欧洲饯行,有三席,二十余人。夜归。”从这几行文字可以看出,陶孟和在当时还是颇有人缘的。
北大校园与毛泽东结缘(2)
赴欧洲考察期间,陶孟和时时注意为北大网罗人才。当他在英国见到李四光与丁燮林(丁西林)并相互过招后,感到两位年轻人功力非凡,才华超群,便立即致函胡适,满怀敬佩之情地盛赞李、丁二人为“不多觏之材”,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望与校长一商,如能得两君来吾校,则大佳矣”。后来李、丁二人皆被延聘,使北大又平添了两名重量级“海guī”教授。再后来,李、丁二人分别出任中央研究院地质研究所和物理研究所所长,名噪一时。
为时局所迫,向来不太喜欢谈论政治的陶孟和也开始涉足政治,发表言论。1920年8月,陶孟和与胡适、蒋梦麟、王征、张祖训、李大钊、高一涵等七人联名发表《争自由的宣言》,宣言说:“我们本来不愿意谈实际的政治,但实际的政治,却没有一时一刻不来妨害我们。”因而,我们便产生一种彻底觉悟,认定政治的清明,首先要依靠人民的觉悟。如果没有养成“思想自由评判的真jīng神,就不会有肯为自由而战的人民;没有肯为自由而流血流汗的人民,就绝不会有真正的自由”。胡适与丁文江相识,是由陶孟和介绍,从此丁成了胡适最好的朋友之一。1922年5月初,胡适在“丁大哥”的影响下,一改20年不谈政治的主张,创办了以谈论政治为主的《努力周报》。《周报》第二期刊登了由胡适起草,蔡元培、丁文江、陶孟和等16人签名的《我们的政治主张》,竭力倡导“好政府主义”。尽管此举很快成为落花流水chūn去也的残景旧梦,而自以为经验丰富的丁文江受军阀孙传芳聘请,在上海弄权施术很快弄得灰头土脸,落了个被国民党通缉捉拿,甚至差点被当时留学欧洲的“大pào”傅斯年杀掉的结局,但这个行动本身并非毫无功绩可言,至少应当看作是中国知识分子gān预政治的一次非常可贵的努力。
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陶孟和发大慈悲,立大宏愿,模仿英国费边社成员的做法,积极主张开展社会各方面的调查,尤其是乡村调查,对中国社会问题做出分析,提出见解,促使政府对症下药,达到改良社会,推行科学与民主,改善人民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目的。陶孟和身体力行,亲自参与调查并发表了《北京人力车夫的生活情形》、《中国的人民的分析》、《贫穷与人口》等社会调查文章。在文章中,陶孟和除了呼唤“民主是一个高尚的理想……要设法增高人民的程度,使他们有资格能够实行那个理想”,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的贫穷更是与人口的关系小,与政治及经济的关系大”这一根本症结。
1926年2月,一个美国社会宗教团体通知设在北京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简称中基会),愿捐赠三年专款,委托该会办理社会调查事业。中基会接受赠款,决定增设一个社会调查部,专门从事社会调查,准备聘请在学界声名显赫的陶孟和为调查部主任。陶接到聘请,极其痛快地辞去北大一切职务,全力投入到调查部的组建之中。很快,一个由研究人员和统计人员共8人组成的社会调查部正式对外挂牌,陶孟和以主任身份统领全局,自此踏上了机遇与风险共存的生命征程。
中基会原是为管理美国第二次退还庚子赔款,于1925年成立的一个行政管理机构。1924年5月,美国国会通过议案,决定将中国庚子赔款之余额及利息约1200万美元退还中国,分期支付。当时中外人士皆认为此款应作为发展中国文化教育事业的基金,而近代中国军阀混战,政局多变,为防政府官吏挪作军费或政治活动费,特别组织了一个由中美两国民间知名人士为主的基金董事会,共同管理和使用这笔巨额款项。董事会既决定资助的领域,投放的力度;又经营资本,购买有价证劵,使基金也有收益。考虑到庚款余额终有用罄之时,董事会决定设置一笔基金,并接受外来捐赠,以图长久生存。美国政府之所以如此行事,主要是出于保持其在中国的长久利益,及传播美国文化和政治价值观的考虑;而中国政府则认为藉此可发展教育等事业,加快现代化步伐。二者各为其想,各有所得,因而一拍即合,此事迅速纳入操作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