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后的中基会最高决策者归属于董事会,主持全盘工作的则是中基会gān事长。中基会成立之初由范静生、周诒chūn任gān事长,任鸿隽担任秘书。自1928年起,随着国民党北伐成功,政府更迭,周诒chūn被当时的董事翁文灏、丁文江、胡适等人整肃掉,与胡适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加好友任鸿隽,一跃成为董事会董事兼gān事长,实际操控了整个中基会的大权。按任鸿隽的说法:“自民国十四年美国第二次退还庚款的消息传出以后,全国的教育界都感到一个异样的兴奋。其原因就是因为在中国教育文化经费常闹饥荒的时代,这一年百余万的款子,就好像一支生力军,人人都希望它能发生一点奇迹”,而“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这个机关的组织,是美国退还庚款的一个条件。当时国民政府尚未北伐,北方的军阀又濒于崩溃,美国政府不把这笔款子直截了当的jiāo还中国政府而要求成立一个中美合组的董事会来管理,老实说,就是表示对于当时政府的不信任。不过这会的名称,不为'中美'而为'中华',还表示这个机关完全是中国的。这不能不说是美国人对于我方的尊重”。根据中美两国的协议,这笔款子只有中基会有支配的全权,其用途是“促进中国教育及文化之事业”。由于“教育文化”是个很宽泛的概念,中基会把“教育文化”的含义限定在科学事业。随后“中基会再加限制,把科学的范围规定为自然科学及其应用,社会科学事业虽然偶尔也有阑入,但已不是中基会事业的重要部分了”。
自立山头的甘苦(1)
自立山头的甘苦
有了中基会对服务方向的定调,其附设的社会调查部就显得有些尴尬,亲主其事的陶孟和也越来越感到这样一个非自然科学研究的机构隶属于中基会,实乃权宜之计,对于调查研究事业的发展,终非所宜。陶氏在苦恼中觉得这一机构非独立不能发展,便有了另立山头的打算。1928年,陶孟和在给胡适的信函中披露了当时的心情和渴望独立的计划:“现有一件事,打算请你特别帮忙,就是扩大我们这个小机关并且使他独立的事,现在能够明白社会科学研究重要的人很少,就是稍为明白,也缺乏远大的眼光。像这个小机关永远做一个行政机关的小附庸,终非长久之策。还不如索性停止了罢。”陶孟和所说的“停止”当然是一时的气话,他心中想的不但不是停止,而是独立和壮大。他继续说道:“我现在正起草一种意见书及计划,将来请你教正,并且希望你在明年二月大会里有所主张--如你赞成的话。”
在中国学术界早已bào得大名的胡适是中基会的董事之一,对内部人事有相当的影响力,陶孟和希望他能鼎力相助促成此事。紧接着,陶氏又叙说了一番自己的另一种苦闷:“北京自从诸友人去后,又经变成沙漠似的枯寂。我们所过的是离群索居的生活。我每天除了八小时的公事外,便是在家庭里。小孩们因为请不到合适的先生,太太也变成老夫子了。”
陶氏的这种苦闷,很难向外人道及,也只有对胡适这样的好友才能略加表白。不过即使向外人道,也未必能得到多少理解。当年由林徽因、沈从文鼎力提携和栽培的记者兼作家萧乾,在许多年后的1994年8月,写了一篇《我的书房史》的文章,其中有一段涉及陶孟和,文曰:
我生在贫苦人家。小时睡大炕,摆上个饭桌它就成为“餐厅”,晚上摆一盏煤油灯,它就是“书房”了。可是我老早就憧憬有一间书房--一间不放chuáng铺、不摆饭桌、专门供读书写文用的地方,对于读书人或文学工作者,不应说它是个奢侈,那就像木匠的作坊。然而它在我大半生中都曾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二十年代初期,我每天都去北京安定门一条胡同去上小学,在三条拐角处有一排槐树,旁边是一道花砖墙,通过玻璃可以看到那栋洋式平房里临街的一间书房--后来才知道它的主人就是社会科学家陶孟和。平时窗上挂了挑花的窗帘,看不清里面。冬天黑得早,书房里的灯光特别亮。我有时看到主人在读书或伏案写作,有时又叼着烟斗在一排排书架中间徘徊。当时我小心坎上好像在自问:我长大后有一天会不会也有这么一间书房?
雾中看花的萧乾,眼见的朦胧影像是美好的,在他童年的心灵里羡慕这间如同天堂般书房的同时,也一定猜想生活在里面的主人的生活该是多么惬意和无忧无虑的吧。岂不知此时陶孟和心中却凝结着巨大的孤寂与落寞,真可谓尼姑不知和尚苦(熬),和尚不知尼姑难(为情)也。
陶孟和的独立与割据计划刚一出笼,gān事长任鸿隽即视其为叛乱分子,欲以迅速铲除而后快,同时发动几十名董事采取铁桶合围战术,多管齐下,把陶氏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在四面楚歌声中,眼看陶孟和即将被斩于马下,胡适真不愧为胡适,以其在学界的名望和地位,亲自杀入喊声阵阵、欲置陶氏于绝地而后快的疆场。在胡氏奋力搏击、掩护、斡旋下,伤痕累累的陶孟和率部突出重围,终于在1929年7月1日实现了另立山头的“宏愿”--社会调查部摆脱了中基会附庸的尴尬角色,更名为社会调查所,正式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机构。据《社会调查所概况》载:“十八年七月改组以后,本所始有独立之组织。首由中基会聘陶君孟和为所长,而另设社会调查所委员会。所内规模亦略事扩充”,又“专门学术机关之规模于是乎粗具”。--这是陶孟和在胡适的鼎力相助下与任鸿隽正式jiāo锋的一次小胜。
对于胡适在自己危难之处显示的真情与血性,陶孟和感恩戴德。投桃报李,对胡适遇到为难又非办不可之事,陶孟和同样采取了尽量予以支持的姿态以示呼应。
自立山头的甘苦(2)
1931年底,胡适的爱徒吴晗给胡写了一封推荐函,文中说:“生有一北大友人千家驹君,此次在文史号撰《东印度公司之解散与鸦片战争》一文,他是用新的观点来作尝试,虽不能说是成功,却似乎比时下一般自命唯物观者之生吞活剥、削足适履来得qiáng一些。千君是一个比较肯用功看书的人,他从前曾写过一些文章,如在《平等》上发表之《抵制日货之史的考察及中国之工业化问题》、《中日外jiāo关系之过去与现在》等文,都还有点新见。他是一个畸零人,自幼便见弃于旧官僚的父亲,凭着自己的努力,工读到现在,今年在北大经济系毕业了。他很想来见先生,不知可否?”
吴晗在信中啰嗦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让声名显赫的胡适为同学千家驹谋个差事。胡见信后,除了顾及吴的脸面,也对千家驹的论文选题和不幸经历产生了兴趣与同情,遂相约来见。为人谦和又好热闹的胡适经过一番jiāo谈,对千家驹大为赏识,认为此君乃堪造之材,便在不知不觉中把千氏当成了“我的朋友”。以胡适的性格,既然是朋友,就要以自己的声名为其排忧解难,时为号称大学生“毕业即是失业”之时,找份工作谈何容易?兴致中的胡老师想来想去,找不到一把合适的椅子供这位年轻的新朋友来坐,最后一拍脑门,终于想到了陶孟和的社会调查所,顺手提笔修书一封,让千家驹揣在怀里上门求职。陶孟和见了胡适的手札,当即表示可以在角落安一把椅子让千家驹来坐。但稍后又从侧面一打听,得知千家驹乃北大著名的“捣乱分子”,担心其人是共产党,或与共党有瓜葛之嫌,遂向胡适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开朗的胡适几句话就打消了陶孟和的忧虑:“捣乱分子与研究工作并不矛盾,会捣乱不一定做不好研究工作,而且进研究机关,你怕他捣什么乱呢?至于共产党,我看不会吧!这样的人才你不用,还用什么人呢?”在胡适劝解下,陶孟和勉qiáng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