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敬熙听罢将嘴一撇,颇为不屑地答曰:“他算什么,我决不投他票。”
傅斯年又对翁文灏、王世杰说道:“你看如何?”翁、王二人无言以对。
盛怒中的傅斯年仍余气未消,转身又对同时在场的段锡朋说道:“书诒(段锡朋字),你算一下看,老顾能得多少票?”
群英会陪都(5)
汪敬熙、段锡朋与傅斯年皆是北京大学的学生、五四运动共同举事的一代名将,也是北大学生创办的文学期刊《新cháo》的主要骨gān和支持者。在1919年5月4日那天,傅斯年作为北京各校学生天安门集结游行总指挥,亲率游行队伍赶赴赵家楼,痛殴了卖国贼曹汝霖等人。这年冬,傅斯年因考取山东官费留学英国伦敦大学(后转入柏林大学),汪敬熙、段锡朋与罗家伦、周炳林、康白情等5人,在北大代理校长蒋梦麟和胡适等人的策划下,于翌年初,以蔡元培早已与上海资本家、纺织大王穆藕初商定捐赠的十万巨款放洋,当时社会上号称“五大臣出洋”,后来又增加了北大学生孟寿chūn,放洋者变成了“六大臣”,惜当时的新闻热点转移,孟寿chūn放洋之事社会上知道的人不是很多。1923年,汪敬熙获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后归国。因傅斯年与为数众多的中国留学生在英国和德国学习如鱼得水,段锡朋与罗家伦慕其环境与人气,相继由美转欧,段进入英国伦敦大学,罗先入伦敦大学,后入德国柏林大学,段、罗二人与傅斯年经常见面,互相辩难,在欧洲大陆共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青chūn岁月。汪、段、傅、罗等原五四学生领袖学成归国后,于政学两界很快崭露头角,并成为掌控一方的风云人物。罗家伦于1928年出任清华大学校长,段锡朋于1930年出任国民政府教育部次长,汪敬熙由中山大学教授转为中央研究院心理研究所所长,傅斯年由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转为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所长。因为五四运动的经历与同学之谊,傅、罗、汪、段等“海guī”,渐渐形成了一股足以影响朝野的新生力量,无论是宦海沉浮,还是学界兴风作làng,这股力量像当年北大校园里涌动的《新cháo》一样,总是锋芒毕露。此次面对中央研究院新任院长选举的明争暗斗,这个团体同样以鲜明的态度表达了自己的qiáng势态度。
以傅斯年为代表的受过五四运动洗礼的自由知识分子,所看重的只有自己的老师如胡适等几个北大出身的前辈人物,“介公条子”中提到的顾孟馀虽做过北大教务长,也属于师辈人物,但后来离开北大转向国民党中枢,从事政治活动,并与高官大员眉来眼去,仕途一路攀升,与学术界人士、特别像傅斯年之辈关系早已疏远冷淡。这些心高气傲的后生们针对顾在人生道路上的变迁与为人处世的态度,来了个以牙还牙,同样对他视而不见。段锡朋与朱家骅根据顾孟馀的名望和人缘,粗算了一下,最多只能得8票,而这票数几乎囊括了整个北大出身的评议员,甚至连汪敬熙也计算在内,而汪则表示坚决反对。面对这个不祥的结果,翁、王、朱等人均沉默起来。
这个插曲只是小范围内的商议,假如就此打住,各自相安,倒也无事。但这“下条子”一事不知被谁捅了出去,辗转传闻,立即引起众评议员的盛怒。此种做法不但违反了中研院的选举条例,同时也是对学者们自由思想和独立jīng神的侮rǔ,一时群情激昂。陈寅恪带头明确表示如要把孟馀选出,胡适也必须选出云云。尽管顾与朱都是傅斯年在中山大学时的上司,翁、王二人与自己也颇有jiāo情,但傅斯年和陈寅恪一样,仍倾向于推举胡适,其理由如傅后来在致胡适信中所言:“我辈友人,以为蔡先生之继承者,当然是我公,又以为从学院之身份上说,举先生最适宜,无非表示学界之正气、理想、不屈等义。”
按照翁文灏的说法,当他将众人的意见反馈到陈布雷处时,陈氏急忙对之作了解释,说介公只是在与他和张岳军(群)谈及时,提到中研院应归行政院管辖,院长不宜由评议会选举,但也“未言决即更改”,如傅斯年在致胡适信中所言“对院长人选,曾提及吴稚晖、戴季陶、钮铁(惕)生等,嗣又提及顾孟馀云云”。既然介公本人也只是非正式地提及,并没有一个断然的决定,翁文灏除向陈布雷说明“盼能依法办理”,希望不至破坏法律条例外,也就没有再作更多的表示。随后,翁特意又走访了陈布雷和蒋介石在表述时另一位在场者张群,也没有探听到与陈布雷不一致的说法。下午,翁文灏、傅斯年、任鸿隽、李四光、汪敬熙等一起,又与王世杰专门讨论选举院长事。据翁文灏日记载,当时王世杰只是表示,关于此事,他本人“有二个consciences(良心)”。两个什么consciences?翁日记没记,王世杰具体说没说也不得而知。
除翁文灏的一面之词,另有一条消息在评议员间传开,谓王世杰最不愿意驻美大使胡适此时回国。用王的话说,虽然胡适算不上一流的外jiāo家,美国的外jiāo政策也不是容易被他国外jiāo官转变的,但他认为,美国外jiāo政策中那些可以设法转变的,胡博士去做就比其他人有效,因此极力反对让胡适回国当院长云云。蒋介石之所以敢冒得罪天下儒生的骂名,让陈布雷“下条子”推举顾孟馀,就是王世杰的移花接木之计,没想到弄巧成拙,遭到学者们的qiáng烈反弹,并对王大为不满。翁、朱二人一看众评议员的激愤之态,才知道这帮学者与纯粹的官僚大不相同,“实在没法运动,如取运动法,必为所笑,于事无补”。在这种情况下,翁、王、任、朱四人撇开顾孟馀,又开始为争抢这把jiāo椅勾心斗角起来。
群英会陪都(6)
当天晚上,翁文灏、任鸿隽联名出面请客,席间有任的夫人陈衡哲作陪。翁、任联盟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各有打算。意想不到的是,前来吃饭的傅斯年、陈寅恪等人仍不买账。为了这次评议会,陈寅恪带病专程赶来参加,曾几次对众人表示:“来重庆就为投胡先生一票。”陈寅恪对于社会生活的态度,最看重的就是独立jīng神和自由思想,也就是他为王国维撰写的纪念碑碑文中所倡导的“士之读书治学,盖将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乃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在这次宴席上,陈寅恪同样大谈其独立之jīng神、自由之思想,并言称中研院院长必须在外国学界有相当声望,如学院之外国会员者云云。这个说辞,显然是向在座者宣示,只有胡适才有资格来坐这把天下儒林盟主的jiāo椅。这个时候,尽管国内有不少党国要人对胡适在驻美大使的位子上,“只好个人名誉事,到处领学位”之行径颇为不满,尤其是孔祥熙、宋子文等政治集团大为不快,恨不得立即将他抓起来投进监狱,甚至连同傅斯年等一帮前呼后拥的喽啰一并逮捕法办,以达到斩草除根之目的,但远在美国的胡适仍是照领不误,直到中研院院长选举之时,国人并不清楚他以中国驻美大使身份,在国外受领了多少个博士学位。不过从胡适一生在国外共弄了35顶博士帽子推断,这个时候恐怕已有30多顶博士或相关的名誉博士帽子戴在头上了。除此之外,弄到的“外国会员”头衔更是不计其数。这个能量,如同三国时代虎牢关前的吕布,是翁文灏与任鸿隽加上陈衡哲三位男女英豪合在一起都无法匹敌的。故陈寅恪之说,得到了大多数入席者称许,翁、任、陈三位一时颇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