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礼教,不信礼教的。表面上毁坏礼教者,实则倒是承认礼教,太相信礼
教。因为魏晋时所谓崇奉礼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过偶然事奉,如曹
操杀孔融,司马懿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
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于是老实
人以为如此利用,亵黩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
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
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比曹操司马懿们要迂执得多。现在说一个容易明
白的比喻罢,譬如有一个军阀,在北方……那军阀从前是压迫民党的,后来北伐军势力一大,他便挂起了青天白日旗,说自己已经信仰三民主义了 ,是
总理的信徒。这样还不够,他还要做总理的纪念周。这时候,真的三民主义的信徒,去呢,不去呢?不去,他那里就可以说你反对三民主义,定罪,杀
人。但既然在他的势力之下,没有别法,真的总理的信徒,倒会不谈三民主义,或者听人假惺惺的谈起来就皱眉,好像反对三民主义模样。所以我想,
魏晋时所谓反对礼教的人,有许多大约也如此。他们倒是迂夫子,将礼教当
鲁迅评传
作宝贝看待的。"①这便是他在旧瓶中所掺入的新酒。
国民革命军北伐的迅速成功〔国民政府移往南京,定南京为首都〕,和国共两党的分裂(四月三十一日蒋介石下命清党),对于这一时代的知识分子, 不仅jīng神上受了最严重的打击,多少参加革命工作的青年,在混乱的党争过程中被屠杀。鲁迅在《而巳集》的题词中说:
这半年,我又看见了许多血和许多泪,
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泪揩了 ,血消了; 屠伯们逍遥复逍遥, 用钢刀的,用软刀的。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②。
此中,泛滥着他的愤激之情。北洋派的北京政府是黑暗的,国民革命的国民政府也是暗无天日的。他看了革命后方的恶劣空气,不能久居下去,便离开广州,回到上海了 ,和许广平开始过同居生活了。十月八日,他俩移住上海东横浜路景云里二十三号,自此以后,他在jīng神上有了最亲切的伴侣,在工作上,有了最适合的助手;家庭的空气,不再像北京那样的寂寞,也不再感到孤独了。
那几年,他所出版的杂感集,如《华盖集》、《华盖集续编》、《而已集》、《三闲集》,其中论题,多少都牵及和现代评论派的争论。《现代评论》〈周刊)也是北京大学的教授们所创办的,又和北京《晨报》有点关系。鲁迅笔下所一直攻击的陈源〔西滢)徐志摩,便是现代评论派的主角之一。在现代评论派心目中,周氏兄弟则是语丝派的主角(社会人士的看法也是如此:)。依笔者的看法,现代的评论派比之语丝派,更多一点书生气味,却也更多一点官僚气味。《语丝》派和《莽原》派,分子也年轻得多,比较有朝气,每与在朝的执政者处于
对立地位。后来,《现代评论》派纷纷南下,进人国民政府,参加执政的集团,
①《鲁迅全集》第3卷,第513页。@《鲁迅全集》第3卷,第407页。
附录一鲁迅年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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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不再和鲁迅争论下去了。(林语堂当时曾说:"温文尔雅,《语丝》也,激昂慷慨,《猛进》也,穿大棉鞋与带厚眼镜者,《现代评论》也。《现代评论》的朋友们不必固谦,因为穿大棉鞋与带厚眼镜者,学者之象征也。以《现代评论》与《语丝》比,当然是个学者无疑,且不失其绅士身份者也。"〉鲁迅在答复有恒先生的信中说:"倘若再和陈源教授之流幵玩笑罢,那是容易的,我昨天就写了一点。然而无聊,我觉得他们不成什么问题。他们其实至多也不过吃半只虾或呷几口醉虾的醋。况且听说他们已经别离了最佩服的'孤桐先生',而到青天白日旗下来革命了。我想,只要青天白日旗插远去,恐怕'孤桐先生,也会来革命的。不成问题了,都革命了,浩浩dàngdàng。"①他又碰上了辛亥革命那样
的盘辫子型革命的幻灭了!
鲁迅在上海那个冬天讲演了许多回。在江湾立达学园讲《伟人的化石》。大意说:"一个伟人在生前总多挫折,处处受人反对,但到了死后,就无不圆通广大,受人欢迎了。"又曾在江湾劳动大学讲演:《关于智识阶级》。十二月间,
他曾在真如暨南大学讲演《文艺与政治的歧途》〈《集外集》所收的讲稿,系笔者所笔记)(此外,他也曾在复旦,大夏,光华各大学讲演)。
他在《文艺与政治的歧途》中提出几个重要的观点。他说:"我每每觉到文艺和政治时时在冲突之中;文艺和革命原不是相反的,两者之间,倒有不安于现状的同一。惟政治是要维持现状,自然和不安于现状的文艺处在不同的方向,不过不满意现状的文艺,直到十九世纪以后才兴起来,只有一段短短历史。政治家最不喜欢人家反抗他的意见,最不喜欢人家要想,要开口,而从前的社会也的确没有人想过什么,又没有人开过口。且看动物中的猴子,它们自有它们的首领;首领要它们怎样,它们就怎样。在部落里,他们有一个酋长,他们跟着酋长走,酋长的吩咐,就是他们的标准。酋长要他们死,也只好死。那时没有什么文艺,即使有,也不过赞美上帝(还没有后人所谓0^x1那么玄妙)罢了!那里会有自由思想?后来,一个部落一个部落他吃我吞,渐渐扩大起来,所谓大国,就是吞吃那多多少的小部落;一到了大国,内部情形就复杂得多,夹着许多不同的思想,许多不同的问题。这时,文艺也起来了 ,和政治不断地冲突,政治想维系现状使它统一,文艺催促社会进化使它渐渐分
①《鲁迅全集》第3卷,第454页。
鲁迅评传
离;文艺虽使社会分裂,但是社会这样才进步起来。文艺既然是政治家的眼中钉,那就不免被挤出。外国许多文学家,在本国站不住脚,相率亡命到别个国度去;这个方法,就是'逃,。要是逃不掉,那就被杀掉。"①"文学家生前大概不能得到社会的同情,潦倒地过了 一生,直到死后四五十年,才为社会所认识,大家大闹起来。政治家因此更厌恶文学家,以为文学家早就种下大祸根;政治家想不准大家思想,而那野蛮时代早已过去了。……到了后来,社会终于变动了;文艺家先时讲的话渐渐大家都记起来了,大家都赞成他,恭维他是先知先觉。虽是他活的时候,怎样受过社会的奚落。"②这些论点,在他那几年的讲演中,时常可以看到,也可以说是他对于革命文学的见解。
十二月,国民政府大学院聘鲁迅为特约著作员。《语丝》在上海出版,由
他主编。《唐宋传奇集X上卷)出版。
这一年,政治环境十分复杂。国民政府移南京,囯民党内部,又有武汉政府的亲共,与南京政府反共的分裂。汪jīng卫从欧洲返国,到了上海,和中共领袖陈独秀发表囯共继续合作的宣言。可是汪jīng卫到了武汉,又从亲共转为反共,造成宁汉合作的新情势。国民政府与苏联邦jiāo又转恶化,突然断绝邦ji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