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仿佛青年也是他的敌人,就是他自己也是他的敌人似的。总之,我以为他是很矛盾的,同时也认为他是很难接近的人。虽然,那时我和未名社的韦素园、台
静农、李霁野等都很接近,也常常听他们谈鲁迅先生,并且知道直接受鲁迅先生
的指导,他对他们的帮助是很大和非常真诚的,但我并没有改变我的看法。我
主观上所以这样地理解鲁迅先生的性格,除了根据片面的印象之外,也还由于
读他陆续发表的散文诗的缘故。但现在分析起来,主要的,还是因为我还不能
从社会的观点去分析和理解他的思想与作品的原故。"我觉得冯氏本来对于鲁
迅的理解,并不错误的;鲁迅本来是性格矛盾,而且带有浓重的个人主义气息
的,连他自己也这么说的。雪峰要承认自己的理解不够,甚而以为自己错误,倒
反有点画蛇添足了呢。他说:"在柔石的心目中,鲁迅先生简直就是他的一个慈
爱的塾师,或甚至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却并非一个伟大的人物,而鲁迅先生也是
像一个父亲似地对待他的。"这话其实也只说对了一半。
冯氏引了如次的一段话(这段话,是鲁迅用以反驳《列宁青年》中对他的
批判,他们举了鲁迅在《野草》中《影的告别》作例证,指责他的悲观和虛无):
这回是引了我的《影的告别》,说我是虚无派。因为'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
将来的huáng金世界里,我不愿去',就断定共产主义的huáng金世界里,4我也不愿
去'了。但我倒先要问,真的只看将来的huáng金世界的么?这么早,这么容易将
huáng金世界预约给人们,可仍旧有些不确实,在我看来,就不免有些空虚,还是
不大可靠!"冯氏接着便说:"鲁迅说到后面的两句,还显得很兴奋,可是,像这
样的反击,经过几次谈话之后,我就知道,这在鲁迅先生往往只是脱口而出的话罢了。这些话,使人觉得他在说出口之前,没有经过深思,所以,也不能发现新的意思,只觉得他不过重复一遍自己的老意见而已。因此,他的这种反击,也就显然不够有力。"我的看法,恰巧和他不相同,我们只要看鲁迅的《坟》的《后记》和《自选集自序》,就可以知道他对于过去的幻灭,对于现实的悲观, 乃是从苦痛的经验中得来,并非脱口而出,而对将来的"乐观",取保留的态度,那才是一个思想家正确的态度,正视现实,不作空dòng的乐观想法。人类,
离开理想社会的出现,还远得很;"失望"之为"虚妄",与"希望"同;鲁迅本来认为"希望"也是"虚妄"的。革命家过分乐观,过分把天下事看得十分容易, 每每操之过急,反而变成"徒善不足以为政"的。我觉得鲁迅的反击颇有力量,而且最踏实的。
我最反对冯氏所下对于《野草》和《彷徨》的评论。他说:"我以为《野草》中的大部分作品,是和他同时写的《华盖集》及其续编的杂文有不同的特点。《华盖集》及其续编是鲁迅极其猛烈的社会战斗的记叙,所表现的思想和感情都是很健康的,这是说他反对封建主义和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但《野草》则更多地表现了鲁迅的内心矛盾的jiāo战和痛苦的叫声,其中的思想,就不能当作鲁迅的社会思想的代表来看,因为它表现得很隐晦,同时作为思想的著作来看,在鲁迅的著作里面,也并不占那么重要的地位。并且其中好几篇作品, 无论在思想上在感情上都是个人主义的,而且yīn暗的,有虚无感的,悲观而绝望的。自然,这种虚无和绝望的感情,同时又被鲁迅自己在否定着,他同自己的虚无和绝望斗争,这是在同一作品中都看得出来的,但斗争的结果怎样呢? 还是有着虚无和绝望,总之是矛盾,个人主义本身的矛盾。又如对于《彷徨》, 我以为艺术上的成熟,是超过《呐喊》的,但不仅战斗性不如《呐喊》,就是气魄也没有《呐喊》大,而其中如《在酒楼上》和《孤独者》是太伤感了。"我却以为在鲁迅一生的作品中,《野草》是最好的一种,也可以说是最接近尼釆思想的。鲁迅作品中,有使人百读不厌的,《野草》便是其中之一〔朱自清先生也曾这么
说过〉。
鲁迅的小说中,《在酒楼上》,可说是最成功的一篇,正如他自己所推荐的《孔乙己》一样。文艺原不免有宣传的作用,但文艺性的高下,并不由于宣传
性浓淡来决定的。鲁迅说过:"我自然相信有将来,不过将来究竟如何美丽光明,却还没有怎样去想过。倘说是怎么样才能到达那将来,我是以为要更着重现在,无论现在怎么黑暗,却不想离开。我向来承认进化论,以为推翻了黑暗的现状,改革现在,将来总会比现在好,将来就没有黑暗了么?到将来再说,现在总须先改革,将来实行什么主义好,我也没有去想过;但我以为实行什么主义,是应该说现在应该实行什么主义的。"这话,本来说得很切实的。
鲁迅先生定将在中国文学史上占重要的一页,我这部《年谱》:或许对千百年后的史家有点用处。一开头,我就说我并不是一个最适当的鲁迅传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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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但那几位最适当的鲁迅传作者,如许寿裳、孙伏园、周作人,都不曾动笔。
许广平的作传能力,也颇可怀疑〕。而替鲁迅作了传的王士菁,无论史才、史识、史笔,都是不及格的,只写了一部乱糟糟的传记(许广平在跋尾中只能隐
隐约约说了一句),比日本人的《鲁迅传》都不如呢。郑学稼的《鲁迅正传》,更
是胡说八道;那种书,也只能让^出版社去刊行的。我也和孙伏园一样,以为有待于林辰的《鲁迅传》的产生的。我自己呢,也就试试看,把巳经收集了的史料整理起来的。我承认我可能说错,却可以说是由于自己的识力不够, 但决不是有意来歪曲。
着笔之初,我就知道其中有若gān要点,一定不会为若gān人士所同意的。(八)鲁迅并不是圣人,他的思想本来有若gān矛盾的,思想上的矛盾,并无碍于其在文学史上的伟大的。一定要把这些矛盾之点掩盖起来;或是加以曲解,
让矛盾解消掉,那是鲁迅所不会同意的。鲁迅赞许刘半农送他的对联:"魏晋文章","托尼学说",那就一切歪解都没有用了。 我们得承认鲁迅自始至终是"同路人",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并不是共产党员,否则我们就无从解释鲁迅回复徐懋庸的公开信以及他写给胡风的几封信了。作为一个"同路人", 鲁迅在革命道路的贡献也是同样伟大的。((:)若gān文化运动,如大众语运动,手头字运动,都不是鲁迅所领导的,一定要把这些文化工作写在鲁迅史中,对于他,也只能算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讽刺。(^)我再三说到鲁迅所攻击的人士 ,有时他批评得非常尖刻;那一类人,也只是《儒林外史》中的腐迂书生,却不一定是"坏蛋"。即如他所攻击最利害的顾颉刚氏,也是(我个人对于顾氏的印象,却和周作人先生所说的差不多,并不同意鲁迅的说法〉。这些为若gān人士所不能同意的要点,我却不能不老实写出来,就因为我要保留史人的公正立场,不想阿附曲从某一种的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