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资平曾对郭涞若批评到《新青年》,说是"还差qiáng人意,但都是一些启发的普通的文章,一篇文字的密圏胖点和字数比较起来还要多"〕。那儿所刊载的
苏曼殊小说,也还是才子佳人、鸳鸯蝴蝶派的风格。胡适翻译的小说,如都德的《柏林之围》,也是文言体的,连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也还是用文言体写的。进入思想革命、文学革命阶段,那是一九一七年以后的事。鲁迅的《狂人日记》,才是第一篇白话体的小说。
这些掌故,我们还是依照周作人的说法,更为真实些。他说:在张勋复辟之前,鲁迅继续在抄碑,别的什么事都不管,但在这事件以后,渐渐发生了一个转变。这事,鲁迅自己说过,是由金心异的一场议论起来的。金心异即是林琴南送给钱玄同的别名。钱玄同和鲁迅同是章太炎的学生。鲁迅住在北京绍兴会馆,如鲁迅自己所叙记的,"那时,偶或来谈的是一个老朋友金心异, 将手提的大皮夹放在破桌上,脱下长衫,对面坐下了,因为怕狗,似乎心房还在怦怦的跳动。有一夜,他翻着我那古碑的抄本,发了研究的质问了:'你抄了这些有什么用?'我说^没有什么用。''那么你抄它是什么意思呢?,我说: 鲁 '没有什么意思。,'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他们正, 办《新青年》,然而那时仿佛不特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我
想,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 ,但是说^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
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昏睡人死灭,并不感到
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
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住他们么?"然而几个人既然^ 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
九《新青年》时代
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
篇《狂人日记》。"①
在与金心异谈论之前,鲁迅早知道了《新青年》的了,可是他并不怎么看得起它,周作人就说他初到北京,鲁迅就拿几本《新青年》给他看,说这是许寿裳告诉的,近来有这么一种杂志,颇多谬论,大可一驳,所以买了来的,但是他
们翻了一回之后,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谬处,所以也随即搁下了。他也说那
时《新靑年》还是用的文言文,虽然渐渐你chuī我唱的在谈文学革命,其中有一篇文章还是用文言所写,在那里骂封建的贵族的古人,总结的说一句,对于
《新青年》总是态度很冷淡的,即使并不如许寿裳的觉得它谬。但是在夏夜那一夕谈之后,鲁迅忽然积极起来,这是什么缘故呢。周作人说:鲁迅对于文学革命,即是改写白话文的问题,当时无甚兴趣,可是对于思想革命,却看得极重,这是他从想办《新生》那时代起所有的愿望,现在经钱君来旧事重提,好像是在埋着的火药线上点了火,便立即爆发起来了。这旗帜是打倒吃人的礼教,钱君也是主张文学革命的,可是他的最大志愿如他自己所说,乃是打倒纲伦斩毒蛇,这与鲁迅的意思正是一致的,所以简单的一场话,便发生了效力了。
《狂人日记》是鲁迅的第一篇小说(鲁迅写小说,并不始于《狂人日记》,辛亥冬天,他在家乡时,曾写过一篇《怀旧》的小说,以东邻的富翁为典型,写革命的前夜故事,情质不明的革命军将要进城,富翁与清客闲汉商议迎降,颇富
于讽刺的色彩。便是后来《阿0正传》的底子;),作于一九一八年四月。篇首有一节文言的附记,说明写日记的本人是什么人,这当然是一种烟幕,但模型却也实有其人;不过并不是"余昔日在中学校时良友",病愈后也不曾"赴某地
候补",只是安住在家里罢了。据周作人说:这人乃是鲁迅的表兄弟,我们姑
且称他为刘四,向在西北游幕,忽然说同事要谋害他,逃到北京来躲避,可是
没有用。他告诉鲁迅他们怎样的追踪他,住在西河路客栈里,听见楼上的客
深夜棄棄行走,知道是他们的埋伏,赶紧要求换房间,一进去,就听到隔壁什么哺哺的声音,原来也是他们的人,在暗示给他知道,已经到处都布置好,他
再也插翅难逃了。鲁迅留他住在会馆,清早就来敲窗门,问他为什么这样早, 答说今天要去杀了,怎么不早起来,声音十分凄惨"午前带他去看医生,车上看见背枪站岗的巡警,突然失惊,面无人色,据说他那眼神非常可怕,充满了
恐怖,yīn森森的显出狂人的特色,就是常人临死也所没有的。鲁迅给他找妥人护送回乡,这病后来就好了。因为亲自见过"迫害狂"的病人,又加了书本
上的知识,所以才能写出这篇文字。
接着,周作人解释《狂人日记》的中心思想是礼教吃人。这是鲁迅在《新青年》上所放的第一pào,目标是古来的封建道德,以后的攻击便一直都集中在那上面。第三节中云:"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
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
出字,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①章太炎在东京时,表彰过戴东原,说他
不服宋儒批评理学杀人之可怕,但那还是理论。鲁迅是直截的从书本上和社I 会上看了来的,野史正史里食人的记载,食肉寝皮的卫道论;近时徐锡麟心肝
! 被吃的事实,证据更是确实了。此外如把女儿卖作娼jì,清朝有些地方的宰白鸭,便是把儿子卖给富户,充作凶手去抵罪,也都可以算作实例。鲁迅说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说人肉可以做药,这自然是割股的根据;但明太祖反对割
股,不准旌表,又可见这事在明初也早巳有了。礼教吃人,所包含甚广,这里借狂人说话,自然只可照题目实做,这是打倒礼教的一篇宣传文字,文艺与学
术问题都是次要的事。
果戈理有短篇小说《狂人日记》,鲁迅非常喜欢,这里显然受它的影响,如题目便是一样的。果戈理自己犯过jīng神病,有点经验,那篇小说的主人公是发花呆的,原是一个替科长修鹅毛管笔尖的小书记,单相思的爱上了上司的小姐,写得很有意思。鲁迅当初大概也有意思要学它,如说赵贵翁家的狗看
了他的两眼,这与果戈理小说里所说小姐的巴儿狗有点相近,后来又拉出古
文先生来,也想弄到热闹点,可是写下去时要点集中于礼教,写的单纯起来传 了。附记中说"以供医家研究",也是一句幽默话;因为那时报纸上喜欢登载
异闻,如三只脚的牛,两个头的胎儿等,末了必云"以供博物家之研究",所以
这里也来这一句。这篇文章,虽然说是狂人的日记,其实思路清澈,有一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