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还要读者们能识字以至能写字,一句话:将文字jiāo给一切人。
鲁迅也和其他进步的文艺批评家一般,相信每一种新的文艺思cháo,都由
汲取民众的文艺新作风而起的;他说:不识字的作家,因为没有记录作品的
东西,又很容易消灭,流传的范围也不能很广大,知道的人们也就很少了。偶
有一点为文人所见,往往倒吃惊,吸入自己的作品中,作为新的养料。旧文学
衰颓时,因为摄取民间文学或外国文学而起一个新的转变,这例子是常见于
文学史上的。不识字的作家,虽然不及文人的细腻,但也却刚健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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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他就对于大众语问题有所jiāo代了。他说到了"专化呢?还是普遍化呢?"的问题。他说:中国的言语,各处很不同,单给一个粗枝大叶的区别
就有北方话、江浙话、两湖川贵话、福建话、广东话这五种,而这五种中,还有
小区别。现在用拉丁字来写,写普通话,还是写土话呢?要写普通话,人们不会,倘写土话,别处的人们就看不懂,反而隔阖起来,不及全国通行的汉字了。这是一大弊病;他的意思是:在开首的启蒙时期,各地方各写它的土话,用不着顾到和别的地方意思不相通。我们的不识字的人们,原没有用汉字互通着声气,所以新添的坏处是一点也没有的。倒有新的益处,至少是同一语言的区域里,可以彼此jiāo换意见,吸收智识了;那当然,一面也得有人写些有益的书。问题倒在这各处的大众语文,将来究竟要它专化呢?还是普遍化? 他说:方言土话里,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话。他们那里〈指浙江绍兴)叫
炼话",用起来是很有意思的,恰如文言的用古典,听者也觉得趣味津津。各就各处的方言,将语法和词汇,更加提炼,使他们发达上去的,就是专化。这于文学,是很有益处的。它可以做得比仅用泛泛的话头的文章更加有意思
但专化又有专化的危险。言语学我不知道,看生物是一到专化,往往要灭亡的。未有人类以前的许多动植物,就因为太专化了,失其可变性,环境一改,
无法应付,只好灭亡。幸而我们人类还不箅专化的动物,请你们不要愁。大众是有文学的,要文学的,但决不该为文学做牺牲;要不然,他的荒谬和为了
保存汉字,要十分之八的中国人做文盲来殉难的活圣贤并不两样。所以我想,启蒙时候用方言,但一面又要渐渐加入普通的语法和词汇去。先用固有
的,是一地方的语文的大众化,加入新的去,是全国的语文的大众化
鲁
评传
他说:几个读书人在书房里商量出来的方案,固然大抵行不通,但一切都听其自然,却也不是好办法。现在在码头上,公共机关中,大学校里,确已
有着一种好像普通话模样的东西,大家说话,既非国语,又不是官话,各各带着乡音乡调,却又不是方言,即使说的吃力听的吃力,然而总归说得出听得懂。如果加以整理,帮它发展,也是大众语中的一支,说不定将来还简直是主力。他说要在方言里加人新的去,那"新的"来源就在这地方。待到这一种出于自然,又加人工的话一普遍,我们的大众语文,就箅大致统一了 (鲁迅一生
游历的地方不多,他并不知道若gān省与省的接境边区,如福建的浦城,江西的玉山,浙江的江山,就流行一种近于国语的普通话,而王阳明所教育出来的绩
州话,更是标准的普通话。抗战时期,在西南大后方,也就因为五方杂处,产生了新的普通话,更是替他的作品作注解的^。他说:"此后当然还要做。年深月久之后,语文更加一致,和'炼话'一样好,比4古典'还要活的东西,也渐渐的形成,文学,就更加jīng彩了 。,,
鲁迅对于大众自己创作这一点,也有他的独到的见解(开首,不消说,先要觉悟的读书人来做,后来就由大众自己来动手)。他嘲笑有人怕大众如果都会读写,就大家都变成文学家了。这是怕天掉下来的好人;他说:在不识
字的大众里,是一向有作家的。先前是,农民还有一点余闲,譬如乘凉,就有人讲故事。不过这讲者,大抵是特定的人;他比较的见识多,说话巧,能够使
人听下去,懂明白,并且觉得有趣。这就是作家,抄出他的话来,也就是作品。倘有语言无味,偏爱多嘴的人,大家是不要听的,还要送给他许多冷语、讽刺。
我们弄了几千年文言,十来年白话,凡是能写的人,何尝个个是文学家呢?即使都变成文学家,又不是军阀或土匪,于大众也并无害处的,不过彼此互看作
品而已;还有一种是怕文学的低落。大众并无旧文学的修养,比起士大夫文学的细致来,或者会显得所谓低落的,但也未染旧文学的痼疾,所以它又刚健
清新。无名氏文学如《子夜歌》之流,会给旧文学一种新力量,他先前巳经说过。现在也有人介绍了许多民歌和故事,还有戏剧。他举了他在《朝花夕拾》所引《目莲救母》里的无常鬼自传为例,说是因为同情一个鬼魂,暂放还阳半曰,不料被阎罗责罚,从此不再宽纵了。"那怕你铜墙铁壁,那怕你皇亲国戚……"何等有人情,又何等知过,何等守法,又何等果决,我们的文学家做得
出来么?这是真的农民和手工业工人的作品,由他们闲中扮演。借目莲的巡行来贯串许多故事,除"小尼姑下山"外,和刻本的《目莲救母记》是完全不同
的,其中有一段"武松打虎",是甲乙两人,一qiáng一弱,扮着戏玩。先是甲扮武松,乙扮老虎,被甲打得要命,乙埋怨他了 ,甲道:"你是老虎,不打,不是给你咬死了 。"乙只得要求互换,却又被甲咬得要命,乙说怨话,甲便道:"你是武松,不咬,不是给你打死了?"他说,比起希腊的伊索,俄国的梭罗古勃的寓言来,这是毫无逊色的。他主张到全国各处去收集,一定有很好的作品可以找到的。
他又指出大众并不如读书人所想象的愚蠢(若gān错误的看法,他们不但看轻了大众,也,轻了自己,仍旧犯了古之读书人的老毛病),他说:"读书人
常常看轻别人,以为较新较难的字句,自己能懂,大众却不能懂,所以为大众计,是必须彻底扫dàng的;说话作文,越俗就越好。这意见发展开来,他就要不自觉的成为新国粹派。或则希图大众语文在大众中推行得快,主张什么都要
配大众的胃口,甚至于说要迎合大众,故意多骂几句,以博大众的欢心。这当
然自有他的苦心孤诣,但这样下去,可以成为大众的帮闲的。说起大众来,界
限宽泛得很,其中包括着各式各样的人,但即使《目不识丁'的文盲,由他看来,其实也并不如读书人所推想的那么愚蠢。他们要知识,要新的知识,要学
习,能摄取的。当然,如果满口新语法、新名词,他们是什么也不懂;但逐渐的检必要的灌输进去,他们却会接受,那消化的力量,也许还赛过成见更多的读书人。初生的孩子,都是文盲,但到两岁,就懂许多话能说许多话了。这在他,全部是新名词、新语法,他那里是从《马氏文通》或《辞源》里查来的呢,也没有教师给他解释;他是听过几回之后,从比较而明白了意义的。大众的会摄新词汇和语法,也就是这样子,他们会这样的前进。所以新国粹派的主张, 1 虽然好像为大众设想,实际上倒尽了拖住的任务。不过也不能听大众的自| 然,因为有些见识,他们究竟还在觉悟的读书人之下,如果不给他们随时拣; 选,也许会说拿了无益的,甚而至于有害的东西。所以,迎合大众的新帮闲, 是绝对的要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