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还是硬挺不下去。来打开这僵局的是谐声,意义和形象离开了关系,这巳经是"记音"了。所以有人说,这是中国文字上的进步。不错,也可以说是进步,然而那基础也还是画画。但古人并不是愚蠢的,他们早就将形象改得简单,远离了事实。篆字圆折,还有图画的余痕,从隶书到现在的揩书,和形象就天差地远,不过那基础还未改变,天差地远之后,就成为不象形的象形字, 写起来虽然比较的简单,认起来却非常困难了,要凭空一个个的记住。而且有些字,也至今并不简单,例如"鸞"或"鑿",去叫孩子写,非练习半年六月,是很难写在半寸见方的格子里面的。还有一层,是"谐声"字,也因为古今字音的变迁,很有些和"声"不大谐的了。他指出今日的中国文字,已成了不象形的象形字,不十分谐声的谐声字了。我们知道鲁迅是章太炎的弟子,太炎先生是清代经学家以治文字著称的,而清代文字的研究,虽有从"形义"着手的,^ 但他们最主要的成就,还在声韵这一方面,太炎师弟中,如huáng侃、钱玄同,都专攻音韵之学,鲁迅在这方面,不仅有所感染,而且有所专攻的。所以,他的话
虽是很通俗,却是先深入而后浅出的。
他对于古代言文是否一致的问题,提出特出的论断。他说,对于这问题,
现在的学者们(:指胡适之派)虽然并没有分明的结论,但听他口气,好像大概
是以为一致的;越古,就越一致。不过我却很有些怀疑,因为文字愈容易写, 就愈容易写得和口语一致,但中国却是那么难画的象形字,也许我们的古人,
向来就将不关重要的词摘去了的。书经有那么难读,似乎正可作照写口语的证据,但商周人的的确确的口语,到现在还没有研究出,还要繁也说不定的。至于周秦古书,虽然作者也用一点他本地的方言,而文字大致相类,即使和口语学相近罢,用的也是周秦白话,并非周秦大众语,汉朝更不必说了,虽是肯将书经里难懂的字眼,翻成今字的司马迁,也不过在特别情形下,采用一点俗
语,例如陈涉的老朋友看见他为王,惊异道:"夥颐!涉之为王沉沉者。"而其中的"涉之为王"四个字,我还疑心太史公加过修剪的。那么,古书里采录的童谣、谚语、民歌,该是那时的老牌俗语罢。我看也难说;中国的文学家是颇有爱好别人的文章的脾气的,他的推测,是以为中国的言文,一向就并不一致的,大原因便是字难写,只好节省些。当时的口语的摘要,是古人的文;古代的口语的摘要,是后人的古文。所以我们的做古文,是在用了已经并不象形
的象形宇,未必一定谐声的谐声字,在纸上描出今人谁也不说,懂的也不多的,古人的口语的摘要来。你想,这难不难呢?
鲁迅指出文字这一工具,被统治阶级所独占,于是文章成为奇货,可以说
是他的社会文艺观。他说:文字在人民间萌芽,后来却一定为特权者所收揽。据《易经》的作者所推测,"上古结绳而治",则连结绳就已是治人者的东
西。特别落在巫史的手里的时候,更不必说了,他们都是酋长之下,万民之上
的人。社会改变下去,学习文字的人们的范围也扩大起来,但大抵限于特权
者。到于平民,那是不识字的,并非缺少学费,只因为他限于资格,他不配。
而且书籍也看不见。中国在刻版还未发达的时候,有一部好书,往往是"藏之
秘阁,副在三馆"。连做了士子,也还是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因为文字是特权者的东西,所以它就有了尊严性,并且有了神秘性。中国的字到现在还很尊
严,我们在墙壁上,就常常看见挂着写上"敬惜字纸"的篓子;至于符的驱邪治病,那就靠了它的神秘性的。文字既然含着尊严性,那么,知道文字,这人也就连带的尊严起来了。新的尊严者日出不穷,对于旧的尊严者就不利,而且知道文字的人们一多,也会损伤神秘性的。符的威力,也就因为这好像是字的东西,除道士以外,谁也不认识的原故,所以,对于文字,他们一定是要把
持。欧洲中世,文章学问,都在道院里,克罗蒂亚(!^^&^是到了十九世纪, 识字的还只有教士的,人民的口语,退步到对于旧生活刚够用。他们革新的时候,就只好从外国借进许多新语来。我们中国的文字,对于大众,除了身份、经济这些限制之外,却还要加上一条高门槛难。单是这条门槛,倘不费他十来年工夫,就不容易跨过,跨过了的,就是士大夫;而这些士大夫,又竭力的要使文字更加难起来,因为这可以使他特别的尊严,超出别的一切平常的士大夫之上。汉朝的扬雄的喜欢奇字,就有这毛病的,刘歆想借他的《方言》稿子,他几乎要跳河。唐朝呢,樊宗师的文章做到别人点不断,李贺的诗做到别人看不懂,也都为了这原故。还有一种方法是将字写得别人不认识,下焉者,是从《康熙字典》上查出几个古字来,夹进文章里面去;上焉者,是钱坫的用篆文来写刘熙的释名,最近还有钱玄同先生的照说文字样给太炎先生抄
《小学答问》。文字难,文章难,这还是原来的;这些上面,又加以士大夫的故
意特制的难,却还想和大众有缘,怎么办得到。但,士大夫们也正愿其如何, 如果文字易识,大家都会,文字就不尊严,他也跟着不尊严了。说白话不如文言的人,就从这里出发。
不过,鲁迅指出文学存在于有文字之前,古代文学乃是不识字的作家所创作的。他说:文学的存在条件,首先要会写字,那么,不识字的文盲群里, 当然不会有文学家的了。然而作家却有的。你们不要太早的笑他,他还有话说。他想,人类是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创作的,可惜没有人记下,也没有法子记下。我们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需发表意见,才渐渐的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的,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大家也要佩服,应用的,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什么记号留存下来,这就是文学, 他当然就是作家,也是文学家,是杭育杭育派。不要笑,这作品确也幼稚得很,但是古人不及今人的地方是很多的,这正是其一。就是《诗经》的《国风》的东西,有许多也是不识字的无名氏作品,因为比较的优秀,大家口 口相传的。王官们检出它可作行政上参考的记录了下来,此外消灭的正不知有多少。东晋到齐陈的《子夜歌》和《读曲歌》之类,唐朝的《竹枝词》和《柳枝词》之
类,原都是无名氏的创作,从文人的采录和润色之后,留传下来的。这一润色,留传固然留传了,但可惜的是一定失去了许多本来面目。到现在,到处还
有民谣、山歌、渔歌等,这就是不识字的诗人的作品;他传述着童话和故事,
这就是不识字的小说家的作品;他们,就都是不识字的作家。他提出一句有
力的结论:"要这样的作品为大家所共有,首先也就是要这作家能写字,同时